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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承云的宝贝弟弟才三天就浮上来了。

    一处极荒僻的旧园,皇帝的銮驾摆在那里,周边护卫一层接着一层。

    不像那天,人迹罕至……司承云心想。

    他跟在皇后身后,如同一个真正的孩子,对这等阵仗表现出了恰到好处的惧意。

    淑妃不顾礼数,提裙奔进去。

    里面发出一声尖叫,悲惨的哭嚎令人神魂俱震。

    皇后加快了脚步,司承云随影随行。

    他看到他父皇站在里面,在淑妃旁边,垂眼看她抱在怀里的东西,眉间有一道很深的皱褶,目光闪动,神情复杂。

    司承云瞧了眼淑妃,复又挑起眼皮看他父皇。

    淑妃娘娘,这样可就不漂亮喽。

    皇后走上前去看了一眼,也是一震,惊讶地捂起嘴。

    司承云冷眼观察他们的反应,挑了挑眉,上前查看司启宸的死相。

    这小子都被泡发了,原先漂亮的脸蛋儿肿胀发白,身上缠满了脏兮兮的水藻,眼睛紧闭着,嘴唇乌青,死得不能再死。

    司承云看到这一幕,瞳孔都在震动,他猛然往后撤了一步,脚底踩上滑腻的石头,险些栽倒。

    皇后和她身旁的侍女忙把人扶住,司承云五指抠住皇后的胳膊,瞪大眼睛死盯着那具小小的死尸。

    他张了张嘴,苍白着脸,喉咙里发出喑哑的嘶声:“弟、弟弟……”

    皇后听见他的话音,脸上抑制不住地露出惊喜。

    “云儿,你能说话了?!”

    高阳帝循声看过来,神色不悦。

    皇后心里咯噔一下,额上霎时沁出冷汗,忙收敛了喜色,捂住司承云的眼睛,护持着他说:“云儿不怕,咱们不看。”

    好在这时淑妃沉浸在丧子的悲痛中,没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什么。

    她哭得惨极了,发髻凌乱,钗环脱落,面容扭曲。

    司承云也曾见识过她的一些争宠手段。

    这个女人长得明艳大方,体态苗条修长,眉眼间有几分英气,跟一般的小家碧玉或大家闺秀不同。

    她挺会哭的,倔强、清冷、不服输,笑闹起来又有点轻佻浮浪,反正皇后哭笑都学不来。

    现在看来,她也不是天生如此,真到了哀痛至极的时候,那点风情荡然无存。

    高阳帝叹了声,在她身旁安慰她。淑妃肩头耸动,忽地抬起头来,抓着皇帝的衣襟,凄楚的说:“陛下,您可一定要为我们母子做主啊!”

    高阳帝乍一看她贴近的扭曲脸庞,也是神情一滞,他颔首,目光转向别处,不肯多瞧,说:“好。”

    司承云觉得挺可笑的。

    他一向审慎,亲眼确认过后,方觉浑身舒爽,虽是雨后潮湿的天,却通透得全身毛孔都在出气。

    还是小孩好杀啊,司承云庆幸自己的果断狠毒,否则等他的这个弟弟羽翼丰满才是悔之晚矣。

    *

    皇子在水云苑溺毙,皇帝当然要下旨彻查,就连李策都插手了此事,牵出廷尉、御史中丞和司隶校尉,三司会审。

    那天其实没什么特别,不过是二皇子初来水云苑,对这儿的一切都感到好奇,兴起到外面游玩罢了。他一连几日皆是如此,水云苑里许多宫人都看见了。怎知就在某日出了事,害得他龙子皇孙殒命荒园。

    当日是个阴天,二皇子本应在屋里读书来着,奈何他连日在外面逛,一日不出去就心痒,遂带着两个侍墨的小太监出去。

    其中一个见天快下雨了,走到一半回去取伞,另一个一路陪着二皇子。

    眼下主子不明不白的死了,那奴才却不知所踪,下落不明。

    经查,那失踪的太监名叫孙南春,上邪郡候县人,年仅十六,去势入宫不足一载,因口齿伶俐,调到二皇子身边,平日就在殿下身边侍候笔墨。

    依照常理,他们一主一仆,无仇无怨,这小太监当的又是再轻松不过的好差事,没理由谋害皇子。即便是谋财,二皇子脖子上的金项圈怎的还好好戴着呢?若司启宸并非为侍人所杀,那就是这主仆二人皆已遇害,失踪的孙南春只不过是用来掩人耳目罢了。

    有此推测,似乎很多疑点都聚集到了刚刚丧子的皇后身上。

    眼看矛头直指自己,皇后再难坐定,打算向长公主求助。

    彼时司承云因为亲眼看见二弟的尸体,受了很大的惊吓。他高烧两日,刚退下热来,就从病榻上起身,主动请兵出宫,要亲自去请求长公主,为他母后主持公道。

    皇后虽有迟疑,但当她看到司承云这份孝心,想起自己当日所言的“唯一依靠”,不得不答应。

    这是司承云第一次单独面见他这位长袖善舞的姑姑。

    在那奠定他日后地位的至关重要的一天,他不过一袭旧衣,面上病容未褪,少年人的清硬风骨却展露无遗。

    他的马车恰好遇上了离去的崔巍。

    老人骑驴,在宫道上徐徐行进,夕光落下,把大地镀上金红色,把那一人一驴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司承云命人停车,他步行上前,拱手在道边:“学生心中有一问,请先生指点。”

    崔巍吁了声,在他面前停下。不像司承云想象中的不苟言笑,老人非常和蔼慈祥,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苎麻道袍,干净朴素,像个乐呵呵的邻家老头儿。

    “殿下有什么话尽管问,只要是老朽有所涉猎的,一定知无不言。”

    司承云抿了抿唇:“都说储嗣为国之根本,我从生下来被立为太子,八岁出阁讲学,所学无非圣贤之道、礼义廉耻,然仍常常惑于储君当何以自居,对君父,对朝廷,对百姓……怎么做才称得上一位好嗣君呢?”

    崔巍静静地听着他说,他捋了捋胡须,眼睛看向长长的笔直宫道。

    “老朽虽久居山林,却也曾出入宫禁,辅导诸皇子,如果说起作为皇帝长子、诸王长兄的风范,温文儒雅,慈仁殷勤,先太子当数第一,如果说起权衡之术,驭人之道,殿下该看看你的父皇。”

    司承云沉思片刻,他躬身一拜:“谢先生点拨。”

    寡言少语的司承云似乎并非如想象中的内向木讷,在他拜见过长公主后,这位皇帝的姐姐很快在暗中出手。

    廷尉谢步青查到了一点特别的东西,这宫内有个总管太监名叫赵忠,经过查问,赵忠似乎与那小太监孙南春有着不为人知的关系。

    深宫寂寞,赵忠虽为一阉人,但好色之心不减,非但与一干宫女结为对食,还喜狎弄娈童,这孙南春正是其中之一。

    有次他们正行丑事,不巧被二皇子撞见,孙南春当时惊慌不已,唯恐殿下向淑妃告知此事,丢了差事不算,怕连性命也难保。

    这时二殿下的另一侍从也供出了那天是孙南春半路要他去取伞。他畏惧其后的赵忠,虽不情愿,却不得不从。

    谢步青因此得出,当日应是那孙南春唯恐二殿下向淑妃揭发,想要私下求情,或遭殿下呵斥。二人推搡之间,二殿下不慎跌入池中,孙南春见大错酿成,自己必死无疑,索性溺死皇子,逃之夭夭。情急之下,那阉人慌乱至极,自然来不及夺走二皇子颈上项圈。

    谢步青的说法看似有理有据,可据此理,孙南春虽然出逃,但天网恢恢,他不可能在短短几日内人间蒸发。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仅凭一面之词,如何叫人信服。

    直到靖国公在南风馆发现孙南春,此案才算尘埃落定。

    确切的说,是孙南春的尸体。

    至于靖国公是怎么在南风馆发现他的,此事暂且按下不表,总之那阉人在馆中厮混多日,最后是谷道破裂死的。

    倘若事实果真如此,也太过恶心,二皇子死得也十分憋屈,绝不可大肆传扬,否则将置皇家颜面于何地?

    高阳帝鉴于这桩丑闻,不得不对一干人等秘密处置,几个秽乱宫闱的宫人则直接赶尽杀绝,不允许泄密半分。

    这样的结果是淑妃所不能接受的,她不是没四处闹过,皇后是拿她没办法的,皇帝却很不耐烦,安慰了几回不行,就直接呵斥她:“大呼小叫,成何体统,滚出去!”

    这位曾经风光无限的淑妃娘娘从此遭到冷落。

    今上心性凉薄,为人刻毒,要讨他喜爱很难,令他厌恶却很容易。

    哪怕后来的淑妃收拾心情,对皇帝极尽讨好,想要重得圣宠,再诞龙嗣,也从未成功。

    在司承云的记忆里,她好像并没有如愿复宠,直到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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