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声音比这数九寒天更加冰冷，洪小野彻底滞在原地，身体冻得比街上的冰雕都结实，丝毫动弹不得。
    十几个字就像十几枚坚硬如铁的钢针，针针刺穿她的自尊心。
    她缓缓转身，声音同样冰冷坚硬，一字一句重复。
    “我再重复一遍，去哪儿，是我的事，不劳陈医生费心！”
    说完，越过电梯，拉开步梯的大门。
    咣当一声巨响，陈青岱如梦初醒般打了个冷颤。
    其实话一说出口他就后悔了，他清楚地知道这话对她杀伤力太大，可他就是不知怎么不经大脑地一股脑儿都说了出来。
    面对洪小野，他看似平和的内心总能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大脑无力招架，不受控制，任由情绪牵引。
    伤敌一千，自损一万。他嘲讽地笑笑。
    疯了，真是疯了。
    摸出手机，找到洪小野的号码，犹豫再犹豫，陈青岱最终还是把手机揣回了裤兜，关了家里所有的灯，在寂静黑暗的夜里，睁眼等到天亮。
    年前这段日子医院里忙疯了。
    本身冬天因为流感和各种慢性病高发，生病住院的人就多，再加上今年一整个冬天都在持续下雪，门诊都快被摔胳膊断腿的老人小孩挤爆了。
    陈青岱借调在好几个科室，一会在呼吸科帮忙，一会又去骨科会诊学习，还要兼顾着普外的门诊和病房，偶尔还要跟着主任去学校里讲课，恨不得一个人掰成六瓣用。
    所以挂了李岚六七次电话之后，陈青岱终于在换衣服下班的时候给她回了过去。
    “妈，我真没忘，这不是刚忙完么，马上就回奶奶家了，要顺路买什么东西么？”
    大年三十，他特意晚上申请了三个小时回家吃年夜饭的时间。
    没错，只有三个小时。新年的钟声敲响之前，他得赶回来值夜班。
    等电梯的时候碰到孙萌，互相拜了年，陈青岱又回到办公室拿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圆盒递给孙萌，姑娘眼神立刻亮了。
    “哇塞，这是……瑞士莲的手工巧克力？？”
    陈青岱笑笑说：“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正好朋友从国外寄回来的，尝尝。”
    “哎呀，那怎么好意思。”孙萌看了看精美的包装和外文，推拒，“这个一看就不便宜，你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好几盒呢。”陈青岱不由分说塞到她手里，顺手按了电梯，“客气什么，再说你上次送我的鱼竿也不便宜，我不能白拿啊。”
    “那怎么能一样。”孙萌笑嘻嘻地说：“那是我之前喜欢你，花多少钱我都乐意！”
    从小到大她都一帆风顺，从没想过拼了命喜欢的人会不喜欢自己。不是没在深夜里痛哭过，也不是没想过“女追男隔层纱”，要不要再努力一把试试。
    可她知道，感情的事终究强求不来，尤其对于陈青岱这种惯常冷静自持的男人。
    她从来不爱跟自己较劲，既然如此，她也就不强求了。
    那就放过他，也放过自己吧。
    俩人进了电梯，孙萌见陈青岱只是笑笑也不说话，便转了话题问他，拿起八卦十足的强调：“你跟……”
    话一出口就突然收住。
    孙萌想了想，还是算了，别问了。
    两个人都闭口不提的事儿，答案显而易见。
    地库很快到了，俩人道了别，各自上了车。
    孙萌透过车窗玻璃看着男人的车呼啸而去，若有所思。
    她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在哪儿呢？”刚一接通，孙萌就笑着问。
    “在我朋友这呢。”洪小野肩膀夹着电话，手拿锅铲在锅里飞速旋转着，“新年好呀，找我干啥呀？”
    老旧的油烟机只是个摆设，狭窄的厨房里水汽氤氲，充满烟火气。
    孙萌嗤了一声，“咋，没事儿还不能找你啦，咱俩都多久没联系了？我医院里都忙昏头了，你也不知道关系关心我。”
    洪小野被油烟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听孙萌这委屈巴巴的语气，笑着哄她。
    “知道你忙，我这不是怕打扰你嘛，寻思着等过了年再找你呢。”
    “屁。”孙萌毫不留情，一针见血，“你就是不打算跟我好了！早就看透你！在哪儿？去你那蹭年夜饭吃！不许拒绝我！”
    挂了电话，洪小野无奈地笑笑，喊李雷进来端菜，又马不停蹄地把腌好的牛肉片倒到锅里快速滑散，心里琢磨着多一个人那得再加两个菜。
    还真让孙萌给说对了，洪小野确实想慢慢断了跟她的联系。
    倒不是说不喜欢她这个人，相反，她觉得孙萌是难得跟自己合拍的姑娘，人可爱爽利，性格又热情大方，很难不喜欢。
    可是，她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坐过孙萌的车，是一辆黑色奔驰SUV，她再没见过世面，也知道这车很贵很贵，跟陈医生的白色宝马不相上下。
    把她卖了都买不起的那种贵。
    孙萌的手机是时下最新款，有一次被偷了，她当天下午就买了个同款。
    洪小野偷偷查过那手机的价钱，八千多。其实自己也不是买不起，硬要买的话从银行卡提点钱出来也能拿下，只是她永远也不可能花这么多钱去买一个小小的手机。
    没必要。
    况且……孙萌跟陈医生经常打交道，自己跟他们终究是两路人。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踮起脚尖也够不到的世界，她就不去瞎掺和了。
    就慢慢断了呗，孙萌性格那么好，人见人爱的，也不缺自己这么个没什么用的朋友。
    本已打定主意不再联系，可这通电话又让她乱了心思。
    除了李雷，她身边没什么朋友，尤其是年纪相仿的女孩子。
    每当她骑着车送外卖，看到手挽手逛街的女孩们时，她的内心也会升起一丝丝不切实际的渴望。
    如果洪娟能继续供她读书，而不是让她小小年纪就辍学打工，如果她自己再坚持坚持，而不是觉得读书太苦太累而抗拒，如果父亲没有走……那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她会不会跟所有花季女孩一样，无忧无虑地在校园里挥洒青春，初中，高中，大学，再找个体面的工作，而不是整日挣扎在温饱线上，为了一个好评豁出命来狂奔。
    上大学是什么滋味？
    洪小野不知道，李雷也不知道，身边没人知道。
    她有点后悔，之前应该问问陈医生的，他学历高，能给自己好好讲讲，就算自己没亲身经历过，听听也很过瘾啊。
    正想着，李雷推开个门缝嚷着：“哑叔和妞妞来了，还有几个菜啊？我弄吧，你过来陪妞妞玩。”
    “马上了，再弄个汤就好了。”洪小野说，“关上门关上门，有烟，别呛着他俩。”
    端出最后一盆西湖牛肉羹，洪小野看着一桌子的可口菜肴，心里说不出的满足。
    她从院子里搬来五个红色塑料凳子，一一摆好，最后寻思了半天，又搬来一个放在饭桌旁的角落。
    “妞妞，吃年夜饭啦！都是你爱吃的！”她朝院子里喊着，呼出的白汽在空中画了个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