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小野原本冷然的目光一瞬间迸发出火星。
“你说什么？！”她怒目瞪着马越，“你再说一次？！”
“你爸死了。”马越低声重复，“就在上周，他去给经销商送货的路上遭遇车祸，当场身亡，一应后事，我已经办妥了。”
马越当年南下后，做起了服装生意，赚了些钱，去年开了自己的厂，而洪志明经人介绍进了厂，时隔多年，两个人又在相似的场景重逢。
不过这一次，马越是光鲜亮丽的老板，而洪志明则是一无所有的落魄中年人。
……
冯越从手机里翻出几张照片。
照片里，血肉模糊的场景令人脊背发凉，不忍直视。
洪小野浑身都在颤抖，她伸出苍白到近乎透明的指尖，指着照片里那一团模糊的影子，喃喃道：“这是洪志明？不可能，不可能！”
她拼命摇着头，夺过马越的手机就准备开门冲出去，她想问问洪娟，这他妈是洪志明？这怎么可能是洪志明？！
“你回来！”马越扯住她的衣角，把她生生拽了回来。
“你疯了！你告诉了她，让她怎么活？！”马越低吼。
“不可能，不可能……”洪小野目光呆滞，拼命摇着头。
她不相信，她不相信！
他爸只是去南方挣钱去了，怎么会死？！
“你听着。”冯越冷静下来，在她耳边说：“我这次回来只是想安葬志明的骨灰，顺便告诉她志明的死讯，却没想到她直接把我认成了他！现在洪娟的神志已经不正常了，你应该也能看出来吧。你是他俩唯一的女儿，如果你想让她好好的，那就不要告诉她！”
天下哪有孩子不盼着母亲好？又哪有母亲不一心为了孩子？
冯越并不知道，这母女俩之间的恩恩怨怨。
“曾经，老天和我开了个玩笑，没有成全我们，这次，我不想再放弃！”冯越目光坚定，“你放心，我会对她好的。”
听完冯越的话，洪小野颤抖的身子逐渐平复下来，脑子里仍然是一片混沌。
她仍然无法接受父亲已经死去的事实。
她深吸一口气，问道：
“我爸的骨灰在哪。”
城中村后山。
一眼望去，数十个带墓碑的坟冢在山坡上错落林立，在呼啸着的夜风下，森寒入骨。
夜风划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像衣料摩擦的声响，又像孩童嘶哑的呜咽。
借着手机灯光，洪小野深一脚浅一脚走着……
终于，停在了唯一一个没有墓碑的坟前。
她缓缓蹲下来，一下一下，用手挖着冰冷发硬的土地。
指尖从冰凉、到刺痛、再到麻木，她仿佛一个没有感觉的机器人，只是机械地挖着，挖着……
终于，她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骨灰盒，沉甸甸的。
她用袖子将骨灰盒上的土拂净，露出他爸的名字，洪志明。
还有一张照片，和他爸身份证上的照片，是一个人。
洪小野忽然感觉双腿无力，再也撑不住身体，向后仰倒，歪倒在坟前。
她爸真的死了……
她爸真的死了……
她没有爸爸了。
天底下，又少了一个她牵挂的，也牵挂着她的人。
她仰头看着没有月亮的黑夜，任由冷风在脸上反复抽打，就这么发着呆……
她爸走的这十几年，她无数次想去寻他，却都因为各种缘由，最终没能行动。
如果，她是说如果，她能更坚定一些，更勇敢一些，更果断一些，早些寻到她爸，是不是就不会……
还有洪娟，一开始的几年，她还经常打听他的消息，也南下找过他，后来，渐渐地，因为无果而失望了，心疯了。
如果她没有放弃，而是坚持寻找，会不会早就能够打探到他的消息……
……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一抹红霞跃出地平线时，她动了动几乎冻僵的身体，挣扎着爬起身。
她重新埋好骨灰盒，从袋子里拿出那双绿色的雨靴，立在坟头。
……
临走前，洪小野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冰凉的巧克力牛奶，用牙撕开一道口子，仰头喝去半瓶，将剩下的半瓶，尽数洒在洪志明的坟头。
“爸，最后再陪我喝一次吧。”
下山后，天已然大亮，金灿灿的阳光照耀大地，给万物都填充上了颜色。
河边，柳树抽出了新的枝条，冬青也长出了嫩绿的叶子。
已经春天了么。
洪小野仰起脸，任由阳光洒在脸上。
她呼吸着沁凉而新鲜的空气，感受着它们通过鼻腔、咽喉、气管，最终到达肺部的过程。
空气一旦到达肺部，就会融进血液，流向四肢百骸，再无路可退。
她突然觉得，人生也不过如此罢了。
就如一场旅途，有人上车，必然也会有人下车，而这趟徐徐开往人生终点的列车，永远不会因为某一个人或是某一件事，而停下前行的脚步。
列车上的所有人，都被命运裹挟着向前，心甘情愿的，或是心存芥蒂的。
没有人能够回头。
而她能做的，似乎只有把握当下的一切，不留下任何遗憾。
剩下的，就只能交由命运去掌控……
兜里，手机突然震了起来。
是李岚。
她犹豫了些许，才摁下接听键。
“小野，你还好吗？”
听筒里，李岚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带着抚慰人心的惊人力量，“有几天没见你过来了，你愿意跟阿姨见个面，聊聊天吗？”
几乎是听到李岚声音的一瞬，洪小野就感到眼眶发紧发胀，鼻腔深处像有一股气，不受控制地往头顶的方向聚集涌动。
“阿姨，我……”她抽了抽鼻子，压下喉间的颤抖，“我没事的。”
“小野，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吗？”
李岚关切的声音传来，“你如果还信得过我，可以跟我说说，或许我能帮上点什么忙呢。如果你不想见青……”
李岚声音微顿，紧接着又轻柔地笑着说：“如果你不想去医院，可以现在来我的办公室。”
洪小野怔怔，“阿姨，真的方便吗？”
“当然。明湖大学正门口，你快到了联系我，我去接你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