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谁啊？大半夜不睡觉扰我美梦。”
    脑子彻底被酒精控制住了，清醒被彻底掩藏了起来，程希也不知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嘴便不加掩饰透露了出来。
    “小希，宋远清把你带哪儿去了？怎么才回来？”
    “你怎么知道他来啦？是不是勇斌告诉你的？啊，那个烦人精，天天跟着我，烦死了，现在还学会告状了。嘁，真是爱打小报告，从前上学的时候，我就最讨厌这样的人了。”
    “你喝酒了？”
    “但是你不要责怪他，是我威胁他将他打发走了...”说到这，程希嘿嘿傻笑了起来，“没想到他那么好唬，随便一吓就吓住了。”
    “他到底带你喝了多少酒。”
    “哎，你是老古董吗？喝点酒还生气...你最近真的越来越爱生气了，是不是我太娇惯你了啊，成意。”程希又痴痴笑了起来，“不过你生气好，生气就说明你落入凡间了。”
    “小希...”
    “又叹什么气呀，大半夜的...你拍摄进度还顺利吗？以后我在电视上也能看见你了...可是，我怎么没那么开心呢...”
    “啊对了，明日远清要带我去看海，你别让勇斌跟着啦，否则我会生气的，我要发起脾气起来，就连董映辉那条恶狗都扛不住呢...”
    程希嘴里絮絮叨叨念着，觉得嘴里的话像源源不断地泉水一般直往外冒，身体也软软地化成一团果冻，扑进了水里，彻底绵软使不上劲来。混沌的大脑里飘满了飞絮，让她思考不了任何事，只是觉得奇怪，刚刚还在耳旁训导她的魏成意怎么突然又不见了？他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
    程希迷迷糊糊想着，身子随着溪流越飘越远，渐渐地，沉入一片黑色海底里，远离了世间上一切的纷纷扰扰。
    程希是被一阵突兀地手机铃声唤醒的，她疲惫的睁开眼，觉得身子被酒精重新换了一副，还有些适应不过来。
    天大亮，手机侧躺在她耳旁，像条脱水之鱼，濒临挣扎着。
    程希捡起手机，接通了电话，这时她才发现身上还穿着昨日的衣裳，看来昨夜她回家直接就睡了啊。脑海里还存留着一些细碎的记忆碎片，程希试图将它们完整的拼起来，可那些碎片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压根凑不到一起去，就算勉强凑拢了，每片中间也隔着好大的黑色缝隙。
    电话是宋远清打过来的，说发了几条微信不见回复，有些担心，问她酒醒了没，起床了没？
    程希讲完电话后，一手揉按着眉心，一手查看起手机。
    微信里一共有5条未读消息，其中4条是宋远清发来的，还有一条是魏成意在早上6点发过来的，叮嘱她醒了以后喝点蜂蜜水，吃点东西，还说勇斌今日不会再跟着他们，让她玩完之后记得早点回家，别再喝酒了。
    程希又翻了下通话记录，不由大吃一惊，昨晚跟他通话一个多小时的事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到底说了些什么，不该说地有没有透露出去...
    程希撑着头懊恼不已，想打个电话过去问清楚，又怕万一只是聊家常惹他疑心。
    直至一捧冷水泼在脸上，程希才从宿醉的不适中清醒过来，心中诸多烦乱的猜想思绪也渐渐冷静了下来：事已既此，那便只有静观其变了。
    到了宋远清暂住的酒店楼下，他已经等在路边了。
    “直接去南沙？”程希问。
    这天太阳遮在云层里，一会冒个头，天空湛蓝一片，一会又缩进去，天色便显得有些灰暗。没那么热，倒不怕顶着烈日逛沙滩了。
    “当然不！”宋远清调出导航，手向着遥远的前方一挥，说道：“自然是先去饮早茶啦。”
    宋远清要带程希去的那家店，是广州小有名气的老字号，叫做汇香楼。
    宋远清说，他上大学时跟朋友们常来，这儿都快成了他们的根据地了。程希一脸坏笑，问他是男朋友还是女朋友。宋远清没啥不好意思的，说青春里要是没几个异性点亮下生活，那人生岂不是黑暗一片。程希嗤了声，就听他接着说，那人生的第一杯洗脸水便是在这儿，那会日子精彩地就像是在拍电视剧。
    程希忙问是咋回事，宋远清脸上露出回忆往昔的笑容，像极了暮年老翁看夕阳的模样。
    他说他跟当时的女朋友到这儿喝茶，刚吃完一笼虾饺，他见那女孩心情不错，就提出了分手一事。说到这里，他似非常无奈，提起茶壶替程希碗里蓄满了茶水，看着她抱怨说，你们女孩子怎么都这么喜怒无常呢？上一秒还亲密无间地喂我吃虾饺，下一秒就送了我一杯凉茶，闹不懂真是闹不懂。
    程希翻了个白眼，边拿碗里的热茶唰杯碗筷边问他为啥突然提分手，宋远清手上做着同样的动作，漫不经心道，自然是不喜欢了啊。
    那是谁先追地谁？程希又问。
    “我啊。”宋远清不明所以。程希呵呵干笑两声，说不怪人泼你，你的确该。
    宋远清原本想跟程希科普一下广东人饮茶有个“唰碗”的讲究时，抬眼却见她一套“唰碗”流程使地极其熟络利落，便心知肚明，改忆起了从前，也不再问魏成意那么忙，有没有空带她去饮早茶的话了。
    程希给自己杯里重新添了杯茶，宋远清点地是壶普洱，茶汤红褐，入口绵化，舌尖好似被绸缎滑过般。她双手捧着茶杯，轻咬杯沿，努力在脑海里搜寻有关那天的记忆。
    那天，她放假，成意也难得给自己放了个小假，一大早上便拉着她在床上折腾，等从床上爬起来，已近10点。他从身后抱住正在梳妆打扮的她，头搁在她肩上，笑着说这个点去喝茶正好。
    他带她去的地方，就没有接地气的，就连一间茶楼也是如此，装潢雅致，墙上不是挂着山水画便是油墨泼字，经过大堂，一片盎然绿意伴随着小桥流水，笼罩在一片缭绕飘渺的烟雾里，迎接着他们。这些烟雾自然不是香烟熏出来地，程希是一丁点烟味都没闻见。
    他牵着她的手，转进了一间包间里。
    啊！她终于想起来了，那天，他们喝的是铁观音，茶叶是他自带的，一进门便交给了服务员。他跟她讲了老广州人喝茶有“唰碗”的习惯，边讲边替她将杯碗筷给温好了，她觉得新奇，重倒了碗水，有模有样学了起来。
    那天，他点了许多碟茶点，什么虾皇饺啦，豆豉排骨啦，蒸凤爪啦，萝卜糕啦，流沙包啦...他说这儿的葡挞最出名，每天限量出售，做葡挞的师傅是从香港请过来的，挞外圈的那层酥皮是他们自己手工开地，格外香脆，让她一会一定要试一试。
    走地时候，她将剩下的通通打包带回去，又当做一顿下午茶给喝掉了。
    他很忙，可在不知不觉中，他也带她去过很多地方了，尤其逢她休假那天，怎么也会早点回家多陪陪她。
    程希被烟熏地轻咳了一声，宋远清便赶紧拉着她吃完离开了。
    “去南沙？”上车后，程希又问。
    “不慌，我大学附近有家牛杂炖地一流，旁边还有家糖水，味也不错。刚刚特意没点多少，就想带你去第二轮。”
    “怎么，今日打算带我广州一日游？”程希调笑。
    “反正不用我出油钱，自然怎么好玩怎么来。”
    吃罢牛杂，喝完糖水，程希心满意足打了个嗝，笑道：“这下可以去看海了吧？再不去，我怕太阳都要下山了。”
    宋远清望着她笑了笑，中气十足地喊了句“走！”，只是收回目光的那一瞬间，眼里的笑意像落到地上的镜子，碎了一地。
    到南沙时，起了阵风，将太阳面前那朵云给吹走了。午后的太阳将耀眼的光芒毫无保留地馈赠给了人间，海面犹如一面巨大的镜子，折射出粼粼光芒，涌动着向前翻滚。
    程希学着岸边赤脚奔跑的小孩，脱掉鞋子提在手中，用脚丫子踢踏起浅滩里的浪花走路。
    这不是程希第一次看海了，从前与戈也去过厦门游玩，那儿的海没这么工整，有着自然最原始的模样，他们牵着手一会追赶浪潮，一会又爬上某块大石头向水天相接的遥远处眺望。那个时候他们想知道海平线后面还隐藏有些什么，能不能找到童话故事里完美的结局。
    宋远清也脱掉了鞋，每走一步沙滩上便留下一个大大的脚印，有时候他故意踩着那些被留下来的小脚印走过，掩盖它们，引起驻足回望的小朋友们惊叫着跑开。
    程希笑，宋远清也笑，他一笑，嘴上那圈密密的胡茬子便跟着颤动，像一个怪娃娃。
    “这儿其实只是个海口，要看大海去珠江最好。”宋远清视线一会落在程希身上，一会又落回海面，“读大学的时候，我跟要好的朋友经常到这儿来，大学毕业各奔东西前，我们最后一次到这儿来，冲着大海一人喊了声再见，那个时候我们个个脸上都是意气风发，我也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后，如今再来，是这副面貌。”
    程希没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埋着头继续踢着沙砾子向前走，仿佛这是一件极其有趣的事。
    “程希。”
    “嗯？”
    “你回去后，有什么打算呢？”
    “考研吧，我想在周教授退休前上岸。”
    宋远清笑了一下，没再说话了。程希知道，他想知道的不是这个，可是她能告诉他的只有这个。
    “你呢？在四川那边跟地项目顺利吗？能如期回来吗？”
    宋远清看了会天，又看了会海，回道：“能吧。”
    沙滩上随处可见幸福的身影，程希追寻着其中一对情侣，没注意到他眼神里那一晃的闪躲，笑道：“等你回来，我跟陈一给你洗风尘。是不是好久没打过麻将了？我也是，到时候咱们打它一天一夜。”
    宋远清只是笑着点了点头，没说话。
    几天后，程希才明白这天他沉默的笑容里酝酿着什么。
    从南沙出来，宋远清又带程希去逛了上下九步行街，在这里程希手上的小吃食就没断过，街两边的商品琳琅满目，让她眼花缭乱。大抵是临近十一的原因，人很多，一浪紧随着一浪，程希挤在其中，其乐融融，脸上的笑容与任意一个人脸上的并无什么不同。
    自从来到广州，她便没过过这样的生活了，她踩着云阶，甘愿抛下从前生活过30年的人间，一步步走到魏成意身边，陪他享受云端的孤独。
    填饱了肚子，宋远清说今天行程最后一项是去广州小蛮腰。
    程希对这样的景点实在没什么兴趣，说还不如带她去哪个gay吧长下见识，宋远清竖起指头摇了摇，一脸神秘，说去了就知道了。
    程希一边嘟嘟嚷嚷：那我还是对gay吧比较感兴趣，一边握着方向盘向却小蛮腰驶去。
    同步行街的情况不相上下，仍旧是人流如潮，一股接着一股围绕着广州塔向四处涌动。
    宋远清带她坐了观光云梯，一路上，闪烁的五彩灯光晃在脸上，好像落下一枚小小的彩虹。宋远清还偷拍了许多张她走在前方东看看西摸摸的游客照，其中一张她站在人群中踮脚去够顶上的一个装饰品，不远处有个小女孩也在做同样的事，她们脸上是如出一辙的笑容。
    手机抓拍到这一张时，宋远清盯着手机静静瞧了许久许久，久到眼睛酸胀泛起了水光。
    下楼梯时，程希光顾着看面前一对夫妇训斥孩子的热闹，没注意脚下，踩了空，身子一个趔趄就要向前扑去，宋远清及时出手扶了一把，程希偏过头，冲他露出感激一笑，宋远清也跟着笑。
    接着没走几步，突然有双手拍了下宋远清的肩膀，他回过头，是个男人，留着一圈胡子，扎起个小马尾，脖子上挂着一枚硕大的相机。
    “您好，打扰了，我是名摄影师，刚刚冒昧抓拍了您跟您女朋友几张，您看您需不需要底片？”那男人一笑，露出两排白花花地牙齿，与他那张饱经风吹日晒的脸行成鲜明对比。
    “那个...我们...”程希嗫嚅着想要解释。
    “是前女友。”宋远清笑道。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打扰了。”男人面露尴尬，转身欲走。
    “不过，”宋远清叫住了他，脸上笑容不改，将手机掏了出来，伸到他面前，说道：“我想要那几张照片，能传给我吗？”
    他们从广州塔出来时，天色暗透了，可眼前却弥漫着比白日更辉煌的热闹。这是宜阳不曾有过的景象。
    程希坐在驾驶椅上，却不见宋远清上车，她摇下玻璃，冲他喊了一声。
    宋远清好似从梦中突然惊醒过来一般，神情仍有些恍惚。
    “上车啊！”程希招手又喊了一声。
    宋远清笑了起来，就好像刚刚那场梦特别美一样，“程希，我就送你到这儿了，你回去吧。我自己搭车回酒店。”
    “明天你几点的飞机？”程希又问。
    “很早，你不用过来送我。”
    程希略一思忖，点点头道：“好，我明日要上班，时间上来不及。但没关系，咱们宜阳见。”
    “好，宜阳见。”
    宋远清目送程希的车开出好远，最后像一缕青烟，彻底消失不见了。他仍站在原地，打开手机，查看他最喜欢的那张合照，他一直都想要一张合照，如今终于得愿以偿了。
    照片里，他半搀扶着程希的身子，四目相对，她眼里是笑意，他眼里也是。
    程希回到豪宅，突然一下从群欢中脱离出来有些不适应面前这如海般的深幽寂静，她掏出手机很想给魏成意打个电话，踌躇了会，改发了条微信给宋远清，问他到酒店了没，等那边回复过来，又叮嘱了几句明天路上注意安全，早点休息，便不再看手机，跑去折腾鱼缸了。
    鱼缸还差最后一步就竣工了，程希算了算日子，再养个两三日水，鱼便能放进去了，那时，她也差不多该走了，算彻底没落下什么遗憾。
    半夜里，迷迷糊糊之际，程希忽然察觉到床向下一沉，有团黑影正朝自己拱来。她瞬间就被吓清醒了，翻身就要滚下床去，一只大手却握住了她的脚，“小希，是我。”
    程希惊魂未定，长长舒了口气，“你怎么这个点回来了？不是说明早回来吗？”
    魏成意爬到程希面前，拥过她，“想你还有担心。”
    “那去洗洗睡吧，不早了。”程希推了他一把，魏成意巍然不动，“洗过了，拍摄结束的第一件事就洗了澡...小希，你难道就没什么话要对我讲吗？”
    “大半夜的，不睡觉哪有那么多话要讲。”程希从他怀里钻出来，重新躺倒在床上。
    “你生气了？”
    程希打了个哈欠，“没有，既然是我让你去的，有什么可生气的。只是这两天，玩地实在太累，困的很。”
    “他带你去了很多地方吗？”
    “嗯...吃了早茶，看了海，逛了街，上了塔。”
    “他走了？”
    “还没，明早的飞机。”
    “你要去送他吗？”
    “时间上来不及，就不送了。反正回宜阳还能见面，无所谓。”
    “那我呢？小希。”
    “什么你？”程希偏过头去看黑暗中坐着的那人，只见他幽幽叹了口气，起身就要走。程希一把拉住他，语气极度不耐，“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
    “书房。”
    程希气极，狠狠推了他一把，眼里已经憋忍出泪水。
    “对不起，小希，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魏成意很温柔，拂过她身子的每一寸都极其温柔。他抱过她，抱紧她，融入她，附在她耳边喘息着一边又一遍，告诉她，小希，我想你，好想你。
    秦晴从前常跟她说，情侣之间没什么事是打炮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再打一炮。程希闭着眼睛想，有一件事是不论打多少炮都解决不了，那便是离别。
    事后程希随口提起了昨夜那通1个小时的电话 问他们究竟聊了些什么，聊了那么久。
    魏成意替她顺了顺凌乱的额发，笑说没说几句她就睡着了，他不想挂电话，便边加班边听着她的呼噜声。
    程希恼羞成怒，给了他一拳，说我才没有打鼾！但心里却安心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