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希反驳了几句，说医生啊，我一直吃着避孕药，也做了安全措施，要不要直接拍个b超看看子宫啊？
    那医生是个上了年纪的妇女，有几分不耐烦，也有几分强压着不耐烦的慈祥。
    听到被病人质疑，她在键盘上敲字的手明显一顿，皱了皱眉，目光从挂在鼻梁上的镜框上方斜向程希，嘴角却又带着抹笑。
    她说，小姑娘啊，你先去查，没问题咱们再做b超。
    领着缴费单，关上门的那一刻，程希终于忍不住默默翻了个白眼，心想这就诊步骤果然全国统一。
    等结果的那半个小时，对程希来说异常漫长，拿到结果的那一刻，对她来说又如五雷轰顶。这段日子以来身体上所有的反常都在瞬间得到了答案。
    医生根据化验单上hcg的数值，以及程希的月经周期，大概推算了下目前的孕周，又根据之前她描述的出血伴随小腹阵痛的症状，以及孕酮偏低的数值，告诉程希孕周数太低，可以做个b超排除下宫外孕，若不是则有先兆性流产的可能性，如果想留下，就最好吃点保胎药。
    程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她呆坐在沙发上，脑子一片空白，只觉老天爷在跟她开玩笑。
    她当然知道是哪一次出了问题。
    离别前夜，魏成意情动她也情动，喘息之间，他附在她耳边轻言，说小希，我好想与你有个孩子。迷离混沌之际，她闭着双眼，点点头，含糊道会有的。
    那夜她尚属安全期，事后也吃了避孕药，虽然偶尔会漏两天忘了吃，但怎么也算万无一失了。
    可她却没料到那个孩子竟如此乖巧，听到召唤便放弃了天上摘星星云朵上荡脚丫的生活，来找他的爸爸妈妈。
    程希低头盯着自己的小腹，良久，伸手抚了上去。那儿并没有什么变化，除了隐隐作痛，感受不到任何生命的搏动。
    到底要不要保呢？他（她）不做他们的孩子，应该也能再回到天上做其他人的孩子吧？
    因为要备考，程希的时间被塞地满满当当的，每天一睁眼再一闭眼，一天就过完了。宋远清有时候会突然来找她吃顿饭，知道她在备考后，也再不拉她打麻将了，其实他也没什么时间去找陈一玩麻将了。
    他感冒好了之后，并没有去外地，他跟程希说，爷爷对他规划的未来不太赞同，觉得是闹着玩儿的事， 不能成为一辈子的仰仗。他爸爸本也就不同意，唯一支持他的只有他妈妈，爷爷站出来后，他爸爸便更不同意了，于是他便取消了那个计划。
    “你想做的那件事到底是什么呀？”程希不禁叹口气，问道。
    宋远清却笑了笑，面上瞧不出一丝遗憾，耸耸肩道：“既然做不成了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若以后还有机会，我再跟你分享这个小秘密，又或者小惊喜。”
    程希又问：“那你以后打算做什么呢？”
    宋远清说：“跟着我爷爷打理他的生意，日后上手了，便接过来。”
    程希想问这份工作是你想要的吗？想了想，又忍了下来。
    何必徒添他人惆怅呢。
    宋远清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变得忙碌了起来，他要学地东西有许多，第一件就是学吃亏，而他从小到大，吃地最少的便是亏。
    生活又回到了平淡但踏实的日子里去，这样循环往复的日子过起来就像顺流而下，不知不觉，便走过初秋，迎来了12月的深秋初冬。
    这个季节，对宜阳来说，是属于风的，对程希来说，是属于板栗的。
    最近不知怎么，对板栗有着无限喜爱的程希，这日下了班，打算步行去中央大街一家卖了十几年糖炒板栗的摊子买点带回家，这家板栗在宜阳独一无二。
    刚出炉的板栗个头又大又圆，趁热咬开壳，一股裹挟着蜂蜜香甜的香气便冲了出来。
    程希迫不及待将一整颗塞下，才嚼了两口，便不禁发出满足地感叹声：“真好吃啊！”
    又软又糯又甜。
    程希吃了两颗，立马又折回去加买了一些，这才捧着两袋子板栗心满意足开车回家了。
    今晚，程希打算炖个白菜豆腐锅吃。她最近不喜荤腥，除了早上吃颗水煮蛋，其余两餐，都是素菜拌饭。
    刚刚在路上吹了几阵冷风，只觉浑身从内到外都透着股凉意，急需一口热乎乎地食物去去寒气。
    她手脚麻利，三下五除二便端着个冒着热气的小砂锅放到茶几上，又跑去盛了碗米饭，用脚将厨房里的那把矮脚凳，一路勾到茶几旁，打开电视边看边吃起来。
    魏成意与唐婉拍地那个恋综今天首播。
    早从大半个月前起，这个恋综便上了各大平台的首页提前宣传造势了。在预告的画面里，每对情侣都看起来甜蜜十足格外登对，除了魏成意与唐婉那对，因为他俩同框的每一个画面里，都刻意避开了魏成意的脸，加上宣传中“国民千金唐婉神秘男友首秀”的标题，在网上掀起了一波不小的巨浪，可谓吊足了大家的胃口。
    这般声势浩大，程希自也不会错过。
    可不过才看了二十分钟，离第一期上半期结束还差25分钟，程希便掐断了电视。她顺手将筷子丢到桌面上，碗里还剩着最后两口，也没胃口了。
    “啥玩意。”程希突然没头没脑愤愤来了这么一句，边说着边翻了个超大白眼，也不知是对谁。她一骨碌躺到在沙发上，打开手机看了起来。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评论区已经炸了锅，魏成意就像一枚原子弹，轰翻了汪洋大海，惊起滔天巨浪。
    爱吃萝卜的糖：【卧槽！唐婉男朋友这么帅吗？！！】点赞无数
    程希翻了个白眼。
    网友回复：【听说是未婚夫了。】
    爱吃萝卜的糖：【什么？虽然他们很般配，但还是想哭!!!】点赞无数
    程希又翻了个白眼。
    卖画报的穷逼：【这什么神仙啊，又帅又温柔！！！好想舔一口】点赞无数
    程希忍不住再翻了个白眼，嘀咕道：“难怪你叫穷逼。”
    网友1回复：【你好恶心...】点赞无数
    程希点头，“的确，说得好。”
    网友2回复1：【虽然但是，可我也想拥有同款啊！！！！】点赞无数
    花痴猫：【真人间尤物，唐婉到底在哪里发现这货的啊...】点赞无数
    网友1回复：【之前不是出了新闻，两人门当户对。】
    花痴猫回复网友1：【难怪我不配...果然优秀的人都跟优秀的人在一起】点赞无数
    .......
    程希大怒，一把将手机扔了出去：“不配个毛啊不配！”
    可旋即她又暗暗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没有人介意他眼角那条疤。
    第二日，宋远清打来电话时，程希气还没消，语气不佳问他打电话干什么？
    宋远清没将她的小脾气当回事，准确点来说，是见怪不怪习惯了，其实不仅他，科室里的同事病人们也都觉得程希最近一两个月来气性见长，要么很容易炸毛，要么就濒临崩溃边缘，情绪大起大落，让所有人都不得不问一句，程医生，你咋了？
    程希歪着头一脸无辜，迷茫道：“什么我咋了？”
    何珊支支吾吾，文婷喝了口水，漫不经心道：“你最近有点更年期的症状。”
    程希恍然，脸上立即堆满笑，解释道：“前段时间不是跟你们说我月经不调嘛，找中医调了一段时间，奇了怪了，不见好。见谅见谅，我以后尽力克制。”
    可再怎么克制，也比从前那温柔随和的程医生差点，但到底不是什么大问题，久而久之，大家便习惯了。
    宋远清说，又有好久没见了，今天不怎么忙，一会下个早班想跟她一起去吃顿好的。
    这会才意识到刚刚语气不好的程希，克制着柔了下来，本想拒绝的话因为愧疚也再说不出口，便点头回了个好。
    下了班，程希刚到宋远清指定的那地儿，便看见服务员拿着菜单跟他在核对菜品。
    “排骨藕汤，毛式东坡肉，面煎脆皮鱼，番茄牛腩...”
    程希忍不住皱了皱眉，拉开椅子坐下了。
    服务员念完菜品，抬眼瞄了他们一眼，好心道：“先生，您们就两位，菜品应该有点多了。”
    宋远清不知为何心情大好，挥了挥手，说道：“没事，吃不完打包。”
    “是多了些...那要不换两个素菜吧。”程希提议道。
    “好啊，你想吃什么素菜？看看，直接再加两个。”宋远清笑道。
    程希拿“浪费粮食可耻”劝了两句没劝下来，便道：“什么事，这么开心？
    “我今天谈成个大单子！跟着我爷爷干了快三个月了，终于摸到点做生意的门道了...真是不容易啊。”
    “难怪呢。”
    宋远清将杯中水一饮而尽，仍难掩激动道：“所以第一时间就想与你分享。”
    程希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举起杯子敬向他，说道：“恭喜啦。”
    失落自宋远清眼中一闪而过，但很快他便收拾好心情，将话题扯到了别处：“你现在都是开车上下班吗？原本还说去接你...”
    “嗯，天冷了，不想吹风。”
    “不省钱啦？”宋远清笑着调侃。
    “省呀!以后还要...”程希噎了一下，见宋远清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己，便笑着继续往下说道：“以后还要还车贷房贷呢。”
    “跟我结婚吧，程希，你要还的那些都交给我好吗？”
    这句话来地突然又自然，就像宜阳的风一样，程希虽习惯了，但仍觉冷地让人无法接受。
    怔愣间，服务员敲开了门端了菜上桌。
    “先喝点汤吧...”宋远清拿过程希面前的碗，边盛汤边笑道：“我问你吃什么，你说随便，琢磨着你最近口味有些刁钻，便点了这道排骨藕荡，你尝尝，看喜不喜欢？反正他们说这儿的排骨藕荡一绝。”
    “远清...”
    宋远清将汤碗放到程希面前，盯着她的眼睛，认真道：“程希，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一辈子那么长，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我妈现在特喜欢你，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安稳和满的家吗？现在，我终于能跟你说，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生活了。”
    程希用勺子来回挑动碗里的汤，不说话。
    “程希，从前我错过了无数个紧紧抓住你的瞬间，现在我再也不想退缩了。不管你要考虑多久，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远清，”程希抬起了头，望向他，“我怀孕了。”
    这顿饭，宋远清一口没吃，他笑了一声，又哭了一声，便走了。他离开地时候脸上的神情，程希形容不上来，只知道这辈子他大概都不会想要见到她了。
    程希拎着打包盒去前台结账时，却被告知单已经买了。当晚，是她怀孕几个月以来，唯一失眠的一次。
    半夜的时候，宋远清敲响了她的门，带着一身酒气。他醉地厉害，站都站不稳，程希想伸手扶一下，被他躲开，独自倚靠在门沿上。
    程希往他身后探了一眼，问道：“你不会是自己开车来的吧？”
    “陈一在车上等我。”
    “进来说话吧，我给你倒杯蜂蜜水。”
    宋远清刚喝了一口，打了个嗝，紧接着便冲到厕所，连门都来不及关就稀里哗啦吐了一地。
    程希赶紧跟进去，帮他拍背顺气。
    吐出来地全是液体，一口食物也没有。从胃里反刍出来的酒再也没了酒香味，像一滩腐烂的心事从心底散发着臭味被拔出来扔在了地上。
    宋远清吐地很用力，身子支撑不住，两只胳膊顶在膝盖给自己借力。一声又一声，内脏翻滚地声音，让程希别过头，红了眼睛。
    “不好意思，弄脏了你家厕所。”宋远清终于吐完了，人也清醒不少，站起身来笑道。
    程希摇了摇头，把他推了出去，打开花洒顺着那些触目惊心的痕迹，将呕吐物一一冲进了下水道，一个看不见的地方。
    宋远清站在她身后，静静看着这一切，良久才开口说话。大抵刚刚剧烈的呕吐伤到了咽喉，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我本不想再来打扰你，可有些问题不问清楚，我死不瞑目。”
    “吐完有觉得舒服些了吗？”程希答非所问，经过他往厨房走去，“给你热杯八宝粥吧？吐完应该很饿。”
    宋远清忽然就红了眼眶，拉住了她的手，“我不饿。”
    程希回过身，宋远清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哽咽道：“程希，若你不喜欢我，为何要对我好。”
    “我喜欢你，很喜欢，可真的只能比朋友多一点。”
    程希哭了出来，“我也很讨厌自己的优柔寡断。我知道一开始就该明确拒绝你，再不与你来往。可我真的做不到，我也很羡慕那些爱恨分明的女孩子，可我就生成了这副性格，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程希哭地上气不接下气，就好像受了这全天下最大的委屈一样，“小时候...我等我妈来接我...又被她送回来...每一次与她分离的时候...我都告诉自己，再也不要原谅她了...再也不要见她了...可是下一次...她来地时候，我还是忍不住...扑向她的怀里...”
    “因为...她是我唯一的妈妈啊...我克制不住要去爱她...”
    “我也没办法...见你那么难过...我真的没办法放下你不管...”
    “原谅我...原谅我...拖累了你...”
    宋远清再也扶不住程希了，她顺着他的身子向地上一路溜了下去，像一滩烂泥瘫坐在地上，失声痛哭着。
    翌日，程希烧地稀里糊涂。她顾及着肚子里小家伙，请了假，去那家检查出她怀孕的医院，看了同一个医生。
    老医生皱了皱眉，给她开了一堆子检查，最后拿到结果翻了一圈下来，盯着片子上那团被抓拍到翘脚的小身影，笑道：“问题不大，应该就是受凉了。回去多喝点水。”
    末了又感叹句，这孩子真是坚强。你没吃保胎药，他都活了下来。
    程希轻声笑了笑，莫名红了眼眶，附和道：“是啊，他很坚强。”
    昨夜，宋远清问她，孩子多大了？她说3个月了，算稳了。
    宋远清脸上刚干掉的泪痕又被濡湿了，他说，你不是说此生与魏成意不可能了吗？为何有了他。
    她笑了笑，眼泪也流了下来，一双眼睛肿地像小白兔，她从不知道原来她的泪水也可以无穷无尽。
    她的手抚上了小腹，虽然仍然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但她却提前有了妈妈的模样，“这个孩子来地太意外，我真的没料到，我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却仍让他找了过来...”
    “那天淋了雨，又被董映辉狠推了一下，当下就小腹阵痛，我没当回事，回家后又见了红。医生说，想要留下来，得吃保胎药才行。可我犹豫了，再没去过医院，肚子一直痛着，落红也一直有...直到有一天，所有的妊娠反应都消失了，还伴随着落红，我想大概是没了，便去医院打算开点药...可躺在彩超床上，突然就听到了他的心跳声...有节奏地，像在敲鼓，还强劲有力...就那一下，我就忍不住哭了。”
    “医生说，看来他很喜欢我这个妈妈，不想离开。我说是啊。”
    “头一次，头一次我被人无条件坚定地选择着。他知道我没那么想要他，可他仍是顽强地留了下来，想要选我做妈妈。”
    “我还怎么做得到，不要他了？”
    宋远清默然流着泪，问：“那你打算回去找他吗？”
    程希摇了摇头，说：“其实这段时日以来，他一直有联系我。每周给我寄个包裹，但我从未拆开过...他爸爸不会接受我，也不会接受这个孩子，我要自己将他养大。”
    宋远清抓住了她的肩膀，眼里有了一丝光亮，说道：“我们结婚吧，结婚吧！程希，我向你保证，我会将他当做自己的亲生孩子来对待的。”
    见程希迟迟不吭声，又急急道：“你知道我一直很喜欢小孩，路边陌生的孩子我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更何况是你的，我一定也会很喜欢他的！”
    “远清...我不能再害你了。”
    “程希，你不是说喜欢我吗！既然喜欢，就别再错过了，我求求你了！”
    “我是喜欢你...可我若与你结婚，定会有属于我跟你的孩子...”
    “那是自然！”
    “我不敢赌...赌他不会有知道真相的一天，赌他不会遭到差别对待...远清，你能跟我保证，以后你不会偏袒自己亲生的那个吗？你就算保证了，我真的又会相信吗？”
    “婚姻生活多么的繁碎又漫长，你跟我真的能够经得住生活的种种磨砺，永远交心永不猜忌吗？”
    宋远清颓败地缩成一团，他眼睛里最后一点光彻底灭了。
    程希拥过他，轻轻笑了起来，她拍着他的背，想将他从一场梦中唤醒。
    她眼泪流下来，落到他的衣服上，她说，远清，我们好像就只能同路到这儿了。以后，不论我过成什么样，你都别再来找我了。我们不要再联系，我的幸福已经有了，是我肚子里的孩子，而你也该去寻属于你的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