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心病

    把碎玉轩外围打扫院子的,不得人心的宫女们派遣过来,照顾生病的端妃。
    甄嬛带着浣碧离开了正要走,忽然听得有人说话,心下一动,下意识地拉着浣碧闪在一棵树后。
    眼前走来的人正是甄嬛心心念念的皇上,还有安玲容,以及陪同两人散步的宫人们。
    此刻安玲容跟皇上语笑晏晏,十分亲密。
    此情此景,正如甄嬛当初,唯一不同的,只是甄嬛与皇上是保持一步的距离。
    心中这样埋怨着,甄嬛的眼里流露出她都没有察觉到的恨意和不满。
    此刻的玲容,身着一身品红色细碎洒金缕桃花纹锦琵琶襟上衣,下面是银白闪珠的缎裙。
    头上挽一支长长的坠珠流苏金钗,娇怯中别有一番华丽风致,更衬得神色如醉。
    她言语温婉:“皇上已经有好些日子没去菀姐姐那里了,今晚可要去姐姐那里么?”
    皇上神色间颇有些踌躇,慨道:“并非是朕不想去瞧她,她没了孩子朕也伤心,可是她的性情实在是太倔强了,女子有这样倔强的性子,终归不好。”
    这话是皇上发自内心的想法,甄嬛最近是复宠了,但又没有完全复。
    原因就出自甄嬛眼中对华妃的恨意,还有照顾他吃穿用度,包括侍寝时候的表现,都不是一个合格的后宫嫔妃应有的表现。
    而安玲容不同,安玲容对皇上的意义重大,导致了两人闲聊散步时,皇上愿意说给她听。
    这是埋怨甄嬛,也是在敲打还没有犯错的安玲容。
    说着,皇上微微一笑:“她若有你一半的和顺便好了。”
    这话落在甄嬛耳中,几乎是一愣,目中似被什么东西重重刺了一下,酸得难受。
    她眼前突然白蒙蒙地模糊,看出来笔直的树干也是扭曲的。
    浣碧也很吃惊,皇上竟是嫌小姐性子倔强不能婉转柔顺了,这样突兀的引得皇上对甄嬛的不满。
    更何况,皇上是在他的宠妃面前这样指摘甄嬛的不是。
    甄嬛觉得面上难看,便找了个理由让浣碧先回去了。
    浣碧不想离开,可是迫于甄嬛的眼神攻势,她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离开了。
    安玲容心中觉得好笑,但明面上,她还是想了想,低声道:“姐姐若有让皇上不满的地方,请皇上体谅她的丧子之痛吧,姐姐其实也很辛苦。”
    皇上有些不满:“她辛苦,朕也辛苦,她怎不为朕想想,宫中的是非又这样多,连看她一个笑脸也难,到底是朕从前把她惯坏了。”
    甄嬛无声地笑起来,她的失子之痛竟然成了他宠坏自己的过失。
    安玲容装作惶恐的样子,忙道:“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皇上唏嘘:“其实嬛嬛笑起来是很好看的。”
    然而听她自责,安慰道:“不干你的事,其实朕也有些想她,什么时候有空了再去看她吧。”
    想一想,皇上又道:“你和嬛嬛情同姐妹,她的性子你也知道,如今她又伤心,朕其实为难,也有些不忍频繁去见她。”
    安玲容曼声细语道:“是,姐姐家世好,才学也好,臣妾是很仰慕姐姐的,也希望皇上还是像过去一样喜欢姐姐。
    可是臣妾又想,姐姐现在没有想明白,所以一直伤心,也不能好好服侍皇上。
    日后姐姐若想通了,自然能回转过来。
    不如皇上眼下先别去看姐姐,以免言语上又有些冲撞反而不好。
    等臣妾去劝过姐姐,姐姐想明白了时再见,不是皆大欢喜么?”
    说着,她又用一副小心觑着皇上的神色道:“这只是臣妾的一点愚见,皇上不要厌恶臣妾多嘴。”
    皇上道:“你这样体贴朕和莞贵人的心思,朕哪里还能说不好呢。”
    安玲容眉心微低,略带愁容道:“皇上过奖了,臣妾只喜欢皇上能一直高高兴兴,其实臣妾无德无能,不及姐姐能时时为皇上分忧解难。”
    皇上道:“容儿何须这样妄自菲薄,你在朕心中跟菀贵人可不一样。”
    安玲容这才展颜,她的笑轻快而娇嫩:“那么皇上是喜欢容儿多一些呢,还是喜欢姐姐多一些?”
    皇上没有丝毫的犹豫,半带轻笑道:“这还用问朕,自然是喜欢容儿你多一些。”
    闻言,树后的甄嬛喉头一紧,仿佛有些透不过气来。
    这样的言语,生生将她欲落泪的伤心酿成了欲哭无泪的痛心与失望。
    像有一双手狠狠抓住了她的心,揉搓着,拧捏着。
    风一阵热,一阵凉,扑的脸上似有小虫爬过的酥痒。
    甄嬛只是觉得从前的千般用心和情意,皆是不值得!不值得!
    但是,她却是怔怔地站着,迈不开一步逃开。
    皇上待要再说,连连咳嗽了两三声。
    玲容忙去抚他的胸,关切道:“皇上操劳国事辛苦了,臣妾亲自摘了枇杷叶已经叫人拿冰糖炖了,皇上等下喝下便能镇咳止痰,而且味道也不苦呢。”
    良久,皇上和玲容已经去得远了。落霞脉脉自林梢垂下,红得如血泼彩绘一般,盈满半天,周围只是寂寂地无声寥落。
    偶尔有鸟雀飞起,很快便怪叫着“嗖”一声飞得远了。
    甄嬛麻木地走着,茫茫然眼边已经无泪,心搜肠抖肺地疼着,空落落的难受。
    甄嬛手足一阵阵发冷,也不知自己要去哪里。
    这个样子回宫去,流朱她们自然是要为她担心的。
    可是不回去,深宫偌大如斯,她又能往何处去栖身。
    脚下虚浮无力,似乎是踩在厚重的棉花堆上,慢慢走了好半晌,才踏上永巷平滑坚硬的青石板。
    迎面正碰上流朱满面焦灼的迎上来,见了甄嬛才大大松了一口气,忙不迭把手中的锦绣披风披在甄嬛身上,道:“都是奴婢不好,来去耽搁了时间,叫娘娘苦等。”
    她见甄嬛失魂落魄一般,手碰到甄嬛的手有颤抖的冷,更是发急害怕:“娘娘怎么了?才刚去了哪里,可把奴婢急坏了。”
    甄嬛用力拭一拭眼角早已干涩的泪痕,勉强开口道:“没什么,风迷了眼睛。”
    流朱哪里还敢耽搁,担心道:“娘娘怕是被冷风扑了热身子了,奴婢伏侍娘娘回去歇息吧。”
    回到宫中,众人见甄嬛这个样子也是唬了一跳,又不敢多问,甄嬛更不让请太医,只打发了她们一个个出去。
    天色向晚,殿中尚未点上烛火,暗沉沉的深远寂静。
    心,亦是这有的颜色。
    甄嬛蒙上被子,忍了半日的泪方才落下来,一点点濡湿在厚实柔软的棉被上,湿而热,一片。
    此时的甄嬛殊不知浣碧把这一切记在心中,隔天一大早,就把消息透露给了宝绢。
    宝绢把消息带到永寿宫时,安玲容正染着指甲,看着窗外的美景。
    听到了浣碧传来的消息后,安玲容笑了笑,她就觉得昨日有人在看她,未曾想是甄嬛和浣碧。
    高傲的甄嬛,怕不是把皇上的那些话听进心中,正埋怨着自己呢。
    如此一来,她似乎成了甄嬛眼中抢走眉姐姐,夺走皇上,甚至连闲聊唠嗑,陪伴在身边的淳贵人都抢走了……
    “既然她开始恨我了,那本宫便不去了,宝绢,把这消息送到眉姐姐那里,她会有想法的。”
    宝绢领命照做了。
    没过多久,得了消息的眉庄急匆匆去往碎玉轩了。
    这一去,就是好几天。
    从刚开始眉庄来看甄嬛时总是静默不言,到常常静静地陪伴她大半日,再以一种难言的目光看着我,神色复杂。
    这样的日子大约过了三四天,还是甄嬛按耐不住性子,开口问:“姐姐为什么总是这样看我?”
    从安玲容那里得知甄嬛想法的眉庄,微微一笑:“我只是在想,若你真正对皇上灰心绝望,该是什么样子?”
    甄嬛反问:“姐姐以为我对皇上还没有灰心绝望么?”
    她淡淡道:“你以为呢?若你对皇上死心,怎还会缠绵在病中不能自拔?”
    甄嬛无言,片刻道:“这消息是浣碧告诉姐姐你的吧,我真希望可以不再见他。”
    眉庄轻轻一笑,沉默后摇头:“你和我不一样,我与皇上的情分本就浅,所以我有了孩子后,他对我也不过是可有可无,而我也不需十分在意。”
    眉庄盯住甄嬛的眼睛:“你和我是不一样的,你还没有子嗣,你动了情,你不会理解其中的门道。”
    甄嬛低声问她,亦是自问:“是因为我对皇上的心意比你更多么?”
    “你若对皇上已无心意,便如今日的我,根本不会因为他的话、他的事而伤心。”
    她停一停,轻声道:“其实你也明白,皇上对你并非是了无心意。”
    甄嬛轻轻一哂,举目看着窗外,“只是他的心思,除了国事,几乎都在玲容心上。”
    甄嬛低头看着自己素白无饰的指甲,在光线下有一种透明的苍白。
    帘外细雨潺潺,秋意阑珊。
    绵绵寒雨滴落在阔大枯黄的梧桐叶上,有钝钝的急促的轻响。
    甄嬛道:“怎么说玲容也曾与我们相交,纵然她行事言语没有偏向我们,我心有警戒就是了,难道真要因为这件事情跑上去和她针锋相对争宠么?
    说着,甄嬛只静静看着窗下被雨浇得颓败发黑的菊花,晚来风急,满地黄花堆积。
    或许,的确如眉庄所说,她对皇上是没有完全死心的吧。
    若完全死了心,那失望和伤怀也就不那么伤人了吧。
    眉庄听到甄嬛挤兑安玲容,不满道:“你对皇上有思慕之心,有情的渴望,所以这样难过,这样对他喜欢谁更多耿耿于怀。
    若你对皇上无心,那么你便不会伤心,而是一心去谋夺他更多的喜欢。
    无心的人是不会在那里浪费时间难过的。”
    甄嬛惘然一笑:“眉姐姐,我很傻是不是?竟然期望在宫中有一些纯粹的温情和爱意,并且是向我们至高无上的君王期望。”
    眉庄有一瞬间的沉思,双唇抿成好看的弧度,许久缓缓道:“如果我曾经也和你一样傻呢?”
    她转头,哀伤如水散开,漫然笑道:“或许我比你更傻呢,这个世间有一个比你还傻的人,就是我……”
    她的傻,不在皇上身上,而是在眼前的人儿身上呀。
    只可惜甄嬛跟她,再也回不去了。
    甄嬛惊异地望着眉庄,或许这一刻的眉庄,已经不是她所熟悉和知道的眉庄了。
    或许在某一刻,她有了她的变化,而她,却没有察觉。
    甄嬛上前握住她的手,轻轻道:“姐姐?”
    她说:“嬛儿,你可以伤心,但不要伤心太久,这个宫里的伤心人太多了,不要再多你一个。”
    她起身,迤俪的裙角在光洁的地面上似开得不完整的花瓣,最后她转头说:“若你还是这样伤心,那么你便永远只能是一个伤心人了。”
    因为心病,甄嬛日日卧病在床,更兼着连绵的寒雨,也懒得起来,反正宫中也不太有人来。
    而安玲容早已再次借助蝴蝶,当着众嫔妃们参加华妃举办的宴席时,狠狠地在皇上面前刷了一把脸。
    安玲容自然知晓晓得这个季节里。身上环绕艳丽翩翩蝴蝶是怎样夺目摄魄的情景。
    同时她也知道这样奇异的情景之下,白雪红梅的分明间,她独一身青衣潇潇的美景,不多见。
    这不。
    这样做的好处就是,除了皇后和组局的华妃,唯有安玲容座的离皇上最近。
    就连端妃也坐在她的后面。
    显然皇上的注意并不在歌姬高亢清锐的歌声和艺人的奇巧百技中,时时把目光投向坐于敬妃身边的她。
    敬妃微笑着低声对安玲容道:“皇上一直看你呢。”
    安玲容笑着道:“怎知不是在看姐姐呢?”
    敬妃呵呵一笑,停一停,道:“只是我这个做姐姐的好奇,为何蝴蝶会停落在你身上,难道真如人所说,妹妹你会异术?”
    安玲容失笑:“姐姐真会笑话,只不过是小玩意罢了。”
    敬妃一笑:“方才听见华妃她们议论妹妹你刻意为之呢?”
    安玲容丝毫不放在心上,只淡淡微笑道:“是么?”
    敬妃亦微笑,左手微比了比上座:“旁人说刻意有什么要紧,只要皇上认为妹妹你是对他用心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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