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朱砂毒

    宴席很快就结束了。
    因着淳贵人有孕,所有的菜品都是御膳房送了新鲜食料来,然后在永寿宫偏殿的小厨房由淳贵人自己托人找的的厨娘烹制,不可谓不小心。
    被邀请过来的安玲容看着琳琅满目一桌菜色,不觉笑道:“难怪妹妹你口角的溃疡好得这样慢,每顿吃那么多鱼虾,饱了口腹之欲,便伤了自己的嘴了。”
    淳贵人不好意思道:“安姐姐有所不知,淳儿原也不喜欢鱼虾腥气,但皇后娘娘说这样吃对身体……”
    安玲容一边听着,一边用眼神示意槿汐她们帮淳儿夹菜,同时将这些东西带去太医院,悄悄托给江太医看看。
    虽说华妃明面上狠狠斥责了江家两兄弟,但作为弟弟的江慎,依旧愿意给安玲容做事。
    毕竟跟安玲容,他这一路全是顺风局,连带着自身在太医院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而安玲容这样做的目的也很简单,无非是皇后也懂食补,相生相克的道理。
    看这样子皇后先是克了夏冬春的胎儿还不过瘾,甚至打算把淳儿的这一胎,陷害在她的头上。
    因此安玲容不得不防备些。
    但淳贵人胃口甚好,想的少,一连吃了许多,倒也开怀。
    一连安静了几日,皇帝因为挂心前朝的事情,也常逗留在御书房中,对永寿宫难免有所忽略。
    安玲容既已知皇帝的心事,只管安心照顾好淳贵人,也不再做他想。
    这一晚弘历下了学,便留在安玲容房中一同用了晚膳。
    安玲容本就雅好笔墨,见弘历的字大有进益,心下也甚欣慰,便亲自看着他习字诵读。
    弘历将今日所学都背与安玲容听了,忽然生了几分颓丧之意。
    “额娘,儿子每天都在尚书房用心习读,只盼皇阿玛来查问的时候能讨皇阿玛欢喜,可是,可是,皇阿玛已经多日不来问儿子的功课了。”
    安玲容笑着抚了抚他的额头道:“那么你就不好好学了么?”
    弘历摇头道:“那也不是,不管皇阿玛问不问,儿子都会好好读书的。”
    安玲容慈爱笑道:“那就是了,不管别人问与不问,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便是了,因为你是为自己活着,为自己争气的,不只是为了旁人。”
    弘历似乎有些明白,用力地点点头:“儿子知道了。”
    安玲容微微一笑,牵过他的手道:“不过,自己用心之余,还能讨别人喜欢,自然是更好的,额娘记得前些日子皇阿玛问你在读史记了没有?你说已经读了是么?”
    弘历道:“是啊,都已学了大半了。”
    “那便好,额娘教你一首你皇阿玛的御诗,你好好记下熟读成诵,等到哪一日见到了你皇阿玛背给他听,他一定很欢喜。”
    弘历立刻笑道:“那额娘快些教儿子吧。”
    安玲容握住他的手取过笔,把着他的手一起写下了诗。
    弘历郑重地点点头,自己又临了一遍,末了,道:“额娘,儿子跟随你多日,如今才知道原来额娘会写字,儿子的额娘,便是字也不识的。”
    安玲容轻轻嘘了一声,取过一块湖蓝暗色如意云纹的宁绸料子缝制起来。
    “有什么本事,别一下子都拿出来,旁人不知道的,或许到了哪一天就是你的傍身之技了,若什么都拿出来让人知道了去,岂不也就让人看穿了。”
    弘历的眼珠子机灵一转:“儿子明白了。”
    他看着安玲容手中的料子,问道:“天都黑了,额娘还缝衣裳做什么,仔细看伤了眼睛。”
    安玲容笑道:“好孩子,你且去背你的诗吧,天气暖起来了,额娘想替你缝制一件薄些的衣裳,那些奴才们手脚太粗,针脚都留在衣裳的背面,怕磨得你不舒服。
    额娘自己来做,会格外留意,把针脚都塞到夹层里去,让你穿着舒服。”
    弘历满脸感激,眼中含了薄薄的泪光:“额娘待儿子这样好……”
    安玲容的笑容温和而慈爱:“额娘就是该待儿子好的,不是么?乖,快去读你的书吧。”
    弘历坐在一旁默默诵读,安玲容取过针线慢慢缝制起来。
    烛光摇曳,纱窗上映着桃花窈窕的枝叶,隐隐闻得见那灼灼其华、其叶蓁蓁的芬芳。
    母子二人正温馨相对,忽然间外头喧哗声大作,淳贵人身边的宫女面无血色地冲进来,哭着道:“安妃娘娘,不好了,不好了!我们贵人见红了!”
    安玲容陡然一凛,一颗心直直地坠落下去,她知道皇后会对她不利,但没有想到如此之快。
    她起身,拍桌道:“怎么会这样?”
    环心浑身都在发抖,像筛糠似的,得靠着墙根才能站稳。
    “奴婢也不知道,用了晚膳之后小主便开始腹痛,因为小主怀孕才四个月,每常也有腹痛之象,还以为不要紧,谁知今晚腹痛来得太急,才发作起来就立刻见了红。”
    “那么太医呢?去请了么?”
    环心带着哭音道:“已经去请了,娘娘快去看看吧。”
    安玲容本能地撂下手中的东西,向外奔了几步,回头才想起弘历还在,忙道:“弘历,不管出了什么事,听见什么动静,你都不许往淳贵人那儿去,明白了么?”
    说着,她又吩咐宝绢和宝萍按照计划行事,匆匆带着槿汐往东殿去。
    她奔进淳贵人房中时,房内已尽是血腥气。
    淳贵人整个人蜷缩在床内,已然晕了过去。
    安玲容才要抱过她的身体唤她,一出手褥子上温热一片。
    她犹疑了片刻,才敢将自己的手从褥子上抬起。
    她的整个手掌,都沾满了热而腥的鲜血。
    温太医和几位太医,包括江太医来时,还不算晚。
    几位太医忙碌得满头大汗淋漓,伸手去掐淳贵人的人中,拿艾叶拼命去熏,又灌入大量的汤药。
    到最后,面露喜色道:“安妃娘娘,胎儿已经稳定了,只是今后要是再出事,微臣们也没有办法了。”
    松了口气,安玲容道:“辛苦太医们了。”
    良久,众人收拾好了屋里面的血腥气,用温水擦拭淳贵人的肚子。
    安玲容眼瞅着事情都朝着好方向发展,伸手让槿汐搀扶着转到门边的时候,她抬头看到了脸色苍白如纸的皇帝。
    皇上本以为淳贵人的胎没了,脸色苍白,脚步虚浮,但安玲容等人还在。
    他要当众人的主心骨,自然不能慌乱。
    正当皇上闭着眼睛,准备接受残酷的现实时,却听到安玲容说道:“皇上,臣妾不负所望,保住了淳贵人的孩子。”
    闻言,皇上震惊地睁开眼睛,满脸惊喜地看着安玲容,着急道:“容儿,此话当真?”
    “嗯。”
    “好!好!好!”
    皇上连说了三个好字,然后去看望昏迷中的淳贵人了。
    由于安玲容封锁了消息,皇后一众人也没能得到淳贵人见红的消息。
    所以过了半个时辰左右,等到安玲容收拾好了一切,准备反向制裁皇后了。
    安玲容刚进去就看皇上注视着淳贵人已有形状的肚子,太医们就带着不详的落红血走了进来。
    换做寻常人看了落红的血,下意识地反应都是捂着口鼻,面露嫌弃之色。
    但是皇上没有,他反倒是瞧了瞧站在那儿的安玲容和太医们,看了眼暗红色的血,便开口道:“这是怎么了?还能有什么事让你们如此慌张?”
    温太医和江太医互视一眼,慌忙跪下磕了个头道:“皇上容微臣细禀,胎儿已经稳定了,可是……”
    他犹豫片刻,还是大着胆子说了下去:“可是这胎儿有异,不像是寻常胎红啊!”
    闻言,皇帝烦躁道:“落红本来就不寻常,难道还要你们来告诉朕么?”
    温太医连忙道:“微臣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和江太医轮番伺候淳贵人的胎像,从诊脉来看,胎儿一直没有大碍,可是今日却……”
    皇帝隐隐觉得不好,太阳穴上突突地跳着,脸色愈发难看。“今日却怎么样?”
    温太医道:“从母体脱落的血肉跟血都不像是正常女子落红时的表现,根据微臣的判断,淳贵人或许是沾染了不同寻常的东西,导致了母体跟胎儿差点就不保了。”
    江太医道:“这东西阴毒的很,就算淳贵人安稳到了生产的日子,生下来的孩子也都会是畸形的,不祥的……”
    皇帝的身体轻轻一晃,捧在手中的茶盏哐啷砸在了地上,他几乎是狂暴地站起来,怒吼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江太医挺起身子道:“若微臣与温太医没有猜错,是中了朱砂之毒。不知淳贵人以何种方式接触到了朱砂,不仅透过皮肤沾染,而且有服食的迹象。
    “因为剂量太猛,所以导致胎儿被毒死腹中。而且若是朱砂慢性中毒,剂量不是如此之大,或许胎儿会长到分娩出母体,但有可能是畸胎或是天性痴傻。”
    他与温太医对视一眼,朗声道:“微臣还有一个推测,不知当说不当说。”
    皇后当机立断:“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
    江太医道:“淳贵人从有孕便发热、大汗、心悸不安、失眠多梦,又多发溃疡,虽然很像是有孕之身常有的症状,但皇上和皇后不觉得这些症状很像一个人也得过的么?”
    安玲容心念一转,幽幽道:“你是说,音贵人!”
    江太医道:“安妃娘娘说得不错,恕微臣大胆推测,音贵人的孩子或许不是意外,而是如淳贵人一般中了朱砂之毒,才会如此。”
    皇帝大怒:“既然你们发觉淳贵人与音贵人的症状相似,为何没一早察觉是中了朱砂之毒?”
    两位太医磕头如捣蒜:“微臣说过,朱砂中毒的情状极慢,症状表现又与初孕的反应极其相似,若不是淳贵人母体不如音贵人强健,又是安妃提醒在先,不然微臣根本就难以察觉。”
    旁边的安玲容继续捧哏,不觉失色:“那么你说的朱砂,宫中何来此物?”
    温太医道:“以香火残渣稍稍提炼,极容易便可得到,宫中佛事诸多,宝华殿中有的是朱砂,唾手可得,连太医院配药也是常用,只怕谁都能得到。”
    皇帝的双手握紧,青筋直暴:“你们何以敢推断音贵人的胎也是如此?当时为何没有太医说是朱砂祸害?”
    温太医惶惑道:“音贵人身子好,生下的胎儿没有沾染太多的朱砂,只是造成了肚子奇大,微臣们的注意力又都放在如何驱除肚子积火的问题,一时半会,没能察觉到朱砂。”
    此时的江太医也知道了安玲容想要栽赃陷害,亦或者揭发的对象是谁,惶恐道:“如果不是安妃当时力保音贵人的孩子,微臣们或许也没有机会,推算出淳贵人的孩子也染上了朱砂。”
    见两位太医都有理有据的说明了因果关系,安玲容的声音极轻,却稳定了皇上的猜疑。
    “皇上,臣妾分明记得,玫贵人孩子的肚子是泛青的。”
    她沉声,如钟磬般郑重,道:“皇上,若玫贵人和淳贵人的胎真的是中毒,那就是说,死胎并非是天意惩戒,而是有人蓄意为之,谋害龙胎,动摇国祚祥瑞。
    臣妾以协理六宫宫权和安字封号为请,请求皇上彻查此事,以免日后嫔妃们获得子嗣时,再次出现今日的惨况。”
    皇帝的眼中闪过雪亮的恨意,冷冷道:“查!朕倒要看看,是谁有这样的胆子,敢谋害朕的孩子!”
    一时间,永寿宫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彻查龙胎之死的事情上,没有谁记得,去看一眼尚且昏迷未醒的淳贵人。
    唯有安玲容见事情推动下去,独自走到暖阁门外,掀起锦帘一角,看着华衾锦堆中昏睡的淳儿脸色苍白若素,一双纤手在暗紫色锦衾上无声蜷曲。
    空空的手势,像要努力抓住什么东西。
    因为连着两胎皇嗣接连出事,连太后亦被惊动,一时间层层关节查下去,雷厉风行,连淳贵人身边侍奉的宫人也一个没有放过,一一盘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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