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一场秋雨过后,几缕浮云偶尔掠过,天空澄净透亮,蓝得刺眼。不知不觉,多了几许的萧瑟。

    周国公府的庭院之中,种着一株笔直耸立的银杏树,泛黄的树叶随着秋风婆娑。落叶飞洒,好似一只只黄蝴蝶在空中翩跹。

    今日周羡宁休沐在家,本是小休解乏,但无奈思绪繁杂。

    昨日,太子虞良润道那日逢遇刺杀,他见自己护佑昭意安全,身为胞兄的他心感甚慰,再度提起了婚事。

    明明决定婉拒太子提议,不知为何,他却犹豫着没有说出口。

    自从牧鹭山回到西京之后,他一直在思虑身为昭意公主的阿宛到底和关妃有何牵扯?

    虞朝宗室那么多人,为何关妃单单对刚回宫不到三个月的昭意公主手下留情?

    那日宫殿纷乱,怕也只有他一个人观察到了这些异常,所以到底要不要将这些情况禀报太子殿下呢?

    这些疑问好似都是无解。

    他索性提剑去了庭院之中。秋阳之下,他挥动长剑,剑刃泛着银光,好似要将繁杂思绪由脑子经由手臂传到银剑之上,一挥一洒之中,尽数抛却而去。

    突然,一抹白色从晴空飞来,穿过飘零的落叶,停在银杏树下的石灯笼之上,扭着脑袋看着庭院中舞剑的身影,不停地眨着眼睑。

    周羡宁停下剑,将剑刃插回到了剑鞘之中,捏住了白鸽,取下它脚腕上系着的小竹筒后,将它往空中一抛,白影又朝着空中飞了去。

    这是传给父亲周开呈的信。从虞朝建立起,他便时不时看到这样的飞鸽。

    周羡宁搓了搓手中的小竹筒,定了定神后,走去了书房找周父。

    周开呈早年征战四方,落下一身毛病,每年春夏在虚怀道观之中居住,入秋之后,天气转凉,山中寒湿,便会从西山回到周国公府之中。

    他轻轻一叩,周父喊了一声:“老二,进来吧。”

    周羡宁推门而入,只见周父手执手卷,偷偷隙开了木窗,露出一条半开的缝。

    萧瑟的秋风从窗户外汹涌灌了进来,吹得颌角的美髯飘飘,就连胸前的衣衫也是迎风的姿态。

    周羡宁皱眉,走上前,二话不说便将周父拉回了桌前,又将窗子关了,

    “父亲,太医说秋风寒深露重,你不能迎面吹冷风,你还记得吗?”

    太师椅上的周父乐呵呵笑道:“记得记得。”

    周羡宁无语,那你还偷摸吹冷风。

    他将小竹筒呈上,“父亲,这是刚传来的讯息。”

    周父看了一眼,便知是探子传来的飞信,“老二,你来开吧。”

    周羡宁迟疑,“父亲,我......”

    自从上次,他和父亲两人在西山的虚怀道观谈了虞元帝踹女下车的事情之后,他才知道,父亲并非旁人眼中只知闲云野鹤的修行道士。他虽在朝堂之外,有些事情却是看得比局内人更加分明。

    而这八年来,接连不断的信鸽送来的小竹筒,好似承载着周父一直以来隐藏的秘密。他意识到一旦拆了蜡封,这个秘密将完完全全呈现在自己的面前。

    周父看出了他的犹豫,鼓励他,“孩子,拆吧。”

    周羡宁看了看周父,拨开蜡封,倒出了里面的窄小信条。

    上面有三行小字,分别写着:“圣上欲废太子,谅州兵马异动,昭意见关妃。”

    一看见纸上的内容,周羡宁的手微微一顿。

    这意味着,八年以来尽数传来给周父的飞鸽书信,都是情报。而且从纸上的内容来看,他父亲建立起来的情报网,足以囊括虞朝整个疆域。哪怕是皇宫之中,也布下不少的密探。

    也就是说,他的父亲不仅洞察世情,同时还把控着虞朝疆域内的所有动态。

    周羡宁蓦的抬头,看向周父,惊讶问道:“父亲,你为什么....”这样做?

    周父见他眸子露出的震撼,笑得高深莫测。

    他放下书卷,一边摆弄青铜虎首香炉,一边缓缓开口道:“正如我上次所说,我目睹虞恒为逃生而踹了亲女下车,便知其冷酷无情。开国之后我避其锋芒,这才躲去了虚怀道观,但是仍然关心朝堂局势,这情报网便是从那时着手建立的。”

    “可...父亲为何此时突然告诉我情报网一事?”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周开呈取下发髻上的银簪,拨了拨炉底的香灰,燃起线香,不一会儿,香炉内升腾而起的一缕白烟。

    他转过身,神情严肃,“我深知虞恒骨子里的冷酷,从未对他抱有任何一丝幻想。天德元年之后,正如我所料,他开始打压跟随他征战四方的功勋们。而现在,游阳关氏因关妃一人竟然被灭三族,罢了,不过是借口罢了。这功勋之中的旧世家,可只有我们周家一个了。”

    “可是圣上是信任我们周家的不是吗?否则不会将西北兵权交给哥哥,镇守边关抵御戎狄,封为骠骑大将军,这些都是圣上给予周家的荣耀——”

    话说到一半,周羡宁忽然意识到他从未看过懂父亲的立场,“我一直以为父亲是鼎力支持圣上的......”

    周父嗤笑一声,面孔上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虞恒给的荣耀?这么说吧,在他的眼中,周家嫡长子手握重兵镇守边关,那么,身为周国公的我和周家嫡次子的你,是必须须留守在西京的,你觉得是为何?”

    周羡宁灵光一闪,脸色微变,脱口而道:“留质。”

    周父淡淡一笑,“没错,我之前便给你说过,圣上猜忌心严重,他不会放心你哥哥手握重兵的,只要我们父子俩一日在天子脚下,你哥哥便永不起不臣之心。更何况...”

    更何况....你是前朝太子,我们周家心惊胆战的怀揣着这个秘密,如何能不让我未雨绸缪?再说,虞恒在金銮殿的龙椅上已经坐得够久了,该换个仁慈君主上位了。

    周开呈敲了敲银簪,白香灰散落在书案之上。他吹了吹簪尖,然后插进发髻之中。

    *

    这些日子以来,阿宛想起很多发生在岑州的往事,那些久远得好似前世发生过的事。

    现下,毁在战火之中的岑州城已经重建,可是在她的心中,却再也不是曾经的那座城了。她的父母兄长,她的儿时好友,那些快活肆意的日子,犹如指缝流沙,散在空中,消失不见。

    于是,她斩断了和过往的所有联系,犹如羁旅在外的游子,内心涌动的思乡之情让她倍感孤独。因为,她永远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好不容易碰到了可以共同缅怀过去的旧友,却横生猜忌,将对方越推越远,以至于品茗小聚之时,心中全是忌惮。

    心中翻腾的滔天巨浪之后,她心中涌起了无限的悲哀。

    秋月正指挥着内侍清理廊檐下的蜘蛛网,随后手抄一柄鸡毛掸子,进了殿四处掸灰尘。

    阿宛坐在东暖阁看着秋月动作,目光随着她的移动而移动,忽然,她轻声喊道:“秋月,你先放下鸡毛掸子,进来和我说会儿话。”

    秋月走了进来。

    “关门。”阿宛命令道。

    “殿下,这是?”秋月神情一顿,笑容半僵在了脸上。

    “我想我们俩接下来的谈话,你应该不会想让别人知道。”

    秋月身体瞬间变得僵硬。默了默,她不作声地转过身,将殿门关上。

    阿宛抬了抬眼皮,冷眼瞧着她,“你多久开始和关妃私下联系的?”

    秋月扑通一声下跪,眼神躲躲闪闪,“婢...没有...”

    阿宛道:“那日在牧鹭山别宫,我和周郎将去镇子上看耍水龙,本就是临时起意。我琢磨了很久,为何关妃能够立即知道我的行踪,百思不得其解。后来转念一想,或许问题出在我身边的人。”

    秋月脸色一白,口中嗫嚅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只是朝阿宛深深磕了一个头,长长匍匐在地,“殿下,请责罚。”

    “你是该被罚,卖主求荣,置我于危难之境。说吧,关妃到底给你了你怎样的许诺?”

    秋月着急往前辩解道:“殿下不是的,关妃娘娘并没有害你之心。”她抬头,眼中含泪,

    “关妃娘娘她也未曾许诺过我什么。只是婢曾经在尚膳局当差被大宫女刁难的时候,偶然受到关妃照拂,这才被调来了东宫当差。牧鹭山一事,也是她想让你避开危乱之地,我才透露你的消息。”

    “我知道的。”阿宛未表达意见,接着问道:“听说你近日夜间借口外出,是去瞧关妃?”

    秋月一脸愧然,点了点头。

    阿宛沉声说道:“秋月,你去和关妃娘娘说,我想见她。”

    次日,阿宛携秋月一同前往掖庭,对外给出的说法是关妃曾经向她示好,昭意公主心善,去冷宫探望。

    掖庭是皇宫西边的一处破落殿宇,黄琉璃瓦歇山顶的屋檐之上长满了枯草杂叶,雕梁上的金彩早已斑驳褪皮,而地面上铺墁的方形砖块缝隙之中长着稀稀拉拉的杂草,无人清理任其蔓生。

    阿宛一踏进掖庭,便觉得整座宫殿仿佛蒙在一层灰蒙蒙的雾霭之中,盈满了浓郁得散不开的哀愁。

    为了找到东宫旧人探寻姬舆的消息,她曾想了无数次该用什么借口来到掖庭之中寻找旧宫人。

    只是,万万没想到,她第一次来竟是为了探望故交关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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