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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昼与夜]十四

    “我和之前那两位同志说了,想找您当面聊聊。”

    市局两条街外的一家火锅店里,三个人静默地坐在一张大桌前。中央大红色的牛油锅中冒着泡,旁边摆了一桌的菜,肥牛卷、五花肉、黄喉、牛百叶、猪脑花。四周都是蒸腾的热气和拥挤的人群。辣油的味道充斥在空气的每一个角落,不时有别桌的人起来碰杯,吵嚷声一浪比一浪高。

    裴右举着可乐罐,餐桌对面的中年男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便是周红月口中的成春永,此时正捧着一碟虾滑。常年坐办公室外加应酬,这位前总编辑身上已经有了些发福的痕迹,动作倒是灵敏。他一边慢条斯理地往里下肉,一边对着裴右招手:“吃,这顿我请,办案辛苦,两位千万别客气。”

    “你怎么找到的我?”裴右转着手中的筷子。

    “下班回去路过你们办公的地方,赶巧看见。”虾滑分成了均等六份拨进锅里,成春永施施然擦去头上冒出的细密汗珠,“裴队长,您可能对我没印象。刑侦队之前有几次开案情发布会,我在会上见过你。”

    他冲裴右展露一个得体的微笑,转向颜文斐:“您的同事我倒是没见过。”

    “对。”颜文斐点头。

    “您也在刑侦队?”

    “我是厨师。”

    成春永若有深意地噢了一声,抬头纹随之褶起。裴右没让他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缠:“你一年前在江滨晚报做什么工作?”

    “那时我还是总编辑。”成春永低头涮虾滑,声音里流露出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惆怅,“当时报社的经营情况不是很好,受了很多限制,后来被迫关张,也早有预兆。现在再提这个,也就酒后大家一笑。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偶尔想起,倒像做梦一样不真实。”

    “他们两个有跟你说是什么新闻吗?”

    “说是一起电动车失火的事故,您同事找回了5月25号的报纸,那天有一条这样的新闻。”

    “你对这件事有什么印象?”

    “记不得了,毕竟是一年多以前的事,做新闻每天都有几百条素材,见得多忘得也快。您说的案子,我一时想不起来。不如您多提示着我点,说不定就记起了什么呢?”

    他擦了擦镜片,一副不慌不忙的姿态。裴右不发一言,很难区分这人哪句话是真的、哪句是说谎。为了这条新闻,他专程来找了裴右,现在人坐在了饭桌前面,却绕半天进不了正题。裴右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凳腿,他开始理解为什么周红月和谢阳在成春永身上接连吃瘪了,这人油得连这火锅底也比不过。

    锅上的袅袅热气笼罩着这一片沉默,传菜的服务员经过时奇怪地看了他们两眼。颜文斐看了看裴右,又看了看成春永,突然伸出手拿起一块泡面。咔嚓一声面饼被掰成两截,响声在这一片奇怪的宁静上空回荡。桌上的另外两人看着她漏勺下锅三十秒,起勺沥干水扣碗里,而后低下头,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

    一时整张桌上就只听得见面条在嘴里的咀嚼声。成春永不明显地瞟了她一眼,压住了嗓子眼里的一声咳嗽。后者一点也没察觉,吃了几口后,仿佛觉得不够味,又往碗里补了一勺辣油。吃完放下了筷子,她看了看还在冒泡的锅,又看了看两个人,发现还是没人动筷,于是问:“都不吃了?”

    “吃啊,还剩这么多呢。”成春永抬起手招呼着两人。

    “那我再下点?”颜文斐点头,问。

    “别客气,尽管下!”成春永大手一挥,表现得很是慷慨,“我们一碟一碟来……”

    颜文斐拿起漏勺就把一整盘的肥牛都推进了辣锅里。仿佛没听见他后半句,她把碟子放在一旁后,又把手伸向了旁边的牛上脑。牛丸、鱼丸、黄喉、百叶……她以眼花缭乱的速度把近一半的料都推进了锅里。成春永的眉毛狠狠跳了跳,想阻止她却拉不下脸,眼睁睁看着她在不到一分钟内清空了桌上所有的盘子。把最后一碟猪脑花倒扣进锅里后,她拿起筷子随便搅了一下,很快薄切的肉片就开始从红变白,然后变褐、变硬,最后煮得彻底散开。

    成春永的神情透出心在滴血。颜文斐放下漏勺,转到他面前:“您吃,我吃饱了。”然后转身,对收银扬手:“这里一会买单。”

    “这家店挺好的,”成春永挤出了一个笑容,他正在把还没老的肉片从锅里抢救出来,“我们报社楼下之前也有一家,很晚才打烊,加班久了,我们都会去那吃宵夜。”

    “您是本地人?” 颜文斐问他。

    “不,我是F市人,但在C市待了有快三十年了。”

    “您今年贵庚?”

    “不敢,四十九而已。”

    “快退休了?”

    “快了,也就几年之后的事。”他很勉强地朝颜文斐笑了笑。这时服务员走过来,把账单放在了桌上。颜文斐看了一眼单子上一长串的菜名,以及最后的数字,猝不及防抬起头。

    “您见过烧焦的人吗?”

    成春永夹在筷子里的五花肉片一下子滑进了锅里,他干笑:“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自从开始做生活版之后,已经很久没有和这类新闻打交道了。”

    “您见过吗?”颜文斐像是没听见他说话。

    “兴许有,你知道的,跑新闻的时候,常常看见些不好的东西,你也没有选择。”

    “您还记得是什么样吗?”

    “这个,这些东西我都很快忘的。”成春永脸色开始有点白了,“记住了不好,就不往脑子里放了。”

    “也没什么不好的,把它想象成煮过了的肉就行了。”颜文斐没有停下,“先是变柴,然后变黑,最后变成碳。您如果不知道怎么描述当时的状况的话,可以看看这锅里面。” 她敲了敲锅边,“您看熟了的五花肉片就好。”

    成春永的目光像闪避球一样从火锅上离开。

    “或者再等等,”颜文斐见他不回答,以为锅里的肉都太生了,“我把火开大一点,现在里面的汤还没干,等差不多烧干之后,糊在锅底的那些肉可能比较像。还是有差别的,不同的烧焦程度。和它的油花有多少也有关系,像大腿啊,后背的这种肉,一般比较紧实,焦得比较快。”她扫视一圈,“我看您都点了,从肥到瘦都有。挺好的,可以对照着看,就是可能得让您挨饿了。”

    她抬起头:“不过只要没糊,也还是能吃的。”

    啪。成春永把筷子放下了。

    锅里漂浮着五花肉和肥牛,白花花的脂肪连着油亮亮的辣椒,翻腾成一片波浪。颜文斐仍然端坐,对面的成春永佝偻着背,气势一去不返。她把目光挪到对方碗里,然后到杯子、勺子、蘸碟、餐巾纸和油渍,最后回到他身上,干巴巴道。

    “您觉得怎么样?”

    张恪被拘留的第二天一早,张静雅找上了市局的门。裴右不在,硬着头皮去受气的是周红月。张静雅一在接待室坐下,立刻和下暴雨一样把所有人从头到脚骂了个遍,最后还是路过的叶宇谦看不下去,帮了周红月一把,让他免于当众哭出来。

    周红月看着叶队把这尊瘟神送出大门,心里还是发毛。但怕归怕,他老觉得哪里不对劲。按理说张静雅上门大闹,是想逼他们放了张恪。但在她刚才无间断的慷慨陈词里,张恪这两个字连影子都没出现过一次。

    他抓了一把头发。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周红月抬头,发现不知不觉走到了机房外,郭晋拿着一罐红牛,看着他睡眼惺忪。

    “叫裴右帮我续一年B站大会员。”

    “什么?”周红月跟不上他的思路。

    “裴右让我筛选行车记录,说帮我管下个星期的饭。我看了食堂的菜单,没什么能吃的,让他帮我续一年B站大会员算了。”

    “行车记录转移出来了?”

    “他手机的是老式记录器,停一次记一条,堵车停下来也算。我看了数据,有几万条,用之前写的筛选器没法弄,得建个新模。”

    “几万条?”周红月说完才发现自己声音太大了,机房里其他人面带不善地看了过来,“那,那你要花多久?”

    郭晋没理他回到了机房里,还把门甩上了。周红月在外面一下慌了,从刘小利这里得不到什么结果的话,就只能指望永远不会开口的张恪了。他看了看表,下午安排了一场张恪的问话,而裴右从昨晚离开医院之后,就一直找不到人。

    周红月想起早上问老大的时候,对方说有新线索,但没确认过真假。他想再问问,突然发现老大给他发了六七张照片。

    “红儿你怎么了,站在路中间?”岳超风拿着一张X光片经过,看他杵着不动凑上来。图片这时加载出来了,一下子占满了屏幕,一张黑漆漆的照片,带着灯光的反射,中间有一团黑影。

    “卧槽?”岳超风抢先叫了出来,“这尸体怎么烧成这样?”

    “对,都是迫于压力,我们也没办法。”

    成春永低着头,手臂撑在桌面上,他已经整理过头发了,现在看着还是和刚见他时一样整齐锃亮:“他们大概也身不由己,提要求的时候很强势。”

    “你怎么知道和张富民有关系?”

    “这个,当时的新闻里没什么别的大事,就一个速亦达集团上市。配送员出了事,集团肯定要来压报道,不然传出去,影响不好。”

    “我问的不是速亦达,是张富民这个人。”

    “他是董事长嘛,压新闻这种事,肯定得他出面。做了这么多年主编,类似的事情我见多了,猜也能猜到。”

    裴右扫了一眼旁边的颜文斐,后者从刚才开始就没再说话,裴右甚至怀疑她有没有在听。

    “所以,”成春永掩嘴干咳了一声,“这条新闻就从当天的头版换了下来,放在了后面。当时去的还有几家小报社,也拍了照,回去之后都没发。”

    “你们拍照的时候没被拦下?”

    “有,当然有,但那几位交警同志比较好说话。”成春永连连点头,“我们虽然是个小报社,跑现场可比很多大媒体勤,认识我的人多,只要我亲自去,一般都会给点面子。”

    “于是你就大摇大摆进了现场,给尸体拍了照?”

    “那没有,我们还是守规矩的,就在外面拍了拍。”

    “然后‘一不小心’找着了角度,把人和车都拍了进去?”

    “没错,就是这样。”成春永猛点头,“裴队长的描述真准。”

    裴右懒得跟他掰扯:“你到的时候,尸体是怎么个状态?”

    “那可,那可不怎么好看了,”成春永的笑容有点勉强,“我没怎么敢看,都烧焦了,衣服只烧剩后背那块,还有前胸的拉链,都掉到了地上。”

    “车呢?”

    “车都变形了,塌成一团。他们说,人估计是从桥上摔下来的,刚着地时还有意识,感觉到身上着火了就不自觉挣扎,所以衣服才会蹭到地上。”说着打了个寒战,“噢对,还有个工作牌,金属的,也掉下来了,火没把它烧掉,他们才能找出死者是谁。”

    “照片还在吗?”颜文斐这时出声。

    成春永迟疑。他飞快地瞥了眼裴右,一串的表情依次从他脸上闪过,刚整理好思路,裴右开口就打断了他:“没有的话,得劳烦你跑一趟做笔录。倒也不复杂,也就帮我们比对一下,鉴定科里有烧伤到碳化二十多个分级的样本,你只管说是哪一度就行。”

    “有的,有的,”成春永当即浪子回头,侧身诚惶诚恐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沓照片,“来之前刚洗的,就猜到您需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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