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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昼与夜]真相的故事(中)

    一声击打响起,然后第二声、第三声。刘小天压根不敢动,桥洞下没有光,他不想去理解对面发生着什么。也许他该去呼救,也许他该冲出去制止他们。手机上的定位怎么也校不准,他徒劳地看着光点飘在几十米外,水泥桥墩上的污渍,路牙上的一只死老鼠,车头撞凹的一块缺口……电子锁突然发出了一阵乐音:车停太久自动锁上了。

    全身毛孔瞬时张开,冷汗像河一样奔流而出。他按下了开锁,左脚踏在脚踏板上,久站不动的酸痛让他几乎摔了个跟斗。脚步声从斜刺里突入,他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猛推一把摔在了地上。余光里是一个瘦弱的身影,不知怎么爆发出这样大的力气,夺过了他的车。刘小天挣扎着从地上起来,他后尾箱里还有没送到的单子,跛着脚去追,一阵强光从洞口照了进来,把来人的脸照得透亮,他扬着手,风把他身上的衣服吹得鼓起:“妈,我们走……”

    剧烈的撞击把玻璃崩裂成百千片,刘小天睁着眼,车头灯刺眼的白光在他眼底灼烧出两个洞。马达当即断了电,车轮插在半空中徒劳地转动,他看见一地横流的黑水,像极了暴雨下裂开的排水管道,有一个人形落在了他的不远处。

    是一张和他一样年轻的脸庞。

    凄厉的女声哭喊着向他求救。那是张妆糊成一片的脸,她拉着他的外套,对他来回喊着一句话。叫救护车,对,要叫救护车,空白的大脑终于转了起来。他手忙脚乱地掏手机,找遍了身上的口袋,才想起在车上。他挣开拉住他的手去找,膝盖在发软,从未记得有一条路能这般坑洼、这么难走。他站在了弯折的车架前,引擎声从身边经过,他回过头,看着那被撞花了车头和挡风玻璃的轿车,从不远处躺倒的人影上碾了过去。

    那声音从此夜夜在他的噩梦中萦绕不绝。一夕之间,他与他前十九年的人生一刀斩成两段。十九岁的刘小天被自燃的电动车烧死在桥下,余下的他被剥除了过去的痕迹,放进了本属于张恪的未来里。死亡证明只有一张薄纸,他的名字和那个不成人样的男孩一块,消失在了焚化炉的火焰中。他的憧憬还没见到太阳,就被拖入了永无止境的黑夜里。

    没有人知道。全市的媒体不约而同缄默不言,好像夜幕下无事发生。唯一一家登报的报纸,把事件定性成电器老化失火的意外。发布会上提到的上市计划被延后,速亦达召回了电动车进行排查。无人发现一个小配送员的消失,就像无人知晓浣江水下的漩涡张开口,将一个又一个溺亡者吞入腹中一样。

    张恪还活着,死去的是刘小天,这条谎话一遍遍刻进他脑子里。那位太太每次见他时脸上只有扭曲的憎恶,但在数次崩溃后,她似乎已经让自己相信了,她的儿子无事太平,桥底下发生的不过是一起普通车祸。市区一间破旧的公寓成了他生活的全部,他不敢抛头露面,否则任何房间里的东西,都可能随时落在他头上,当张富民来到的时候。

    他从来不知道张富民会在何时出现,何时发怒。一次猝不及防的爆发,他在地上发抖,他只是到街对面吃了一顿饭。砸烂的挂钟指针还在走,他战战兢兢地看着踏过来的那只脚,头顶上飘下来那个声音:“张恪啊,我跟你说过什么,还记得吗?”

    他想说话,但哆嗦的嘴唇吐不出一个字。他怕,怕对方看穿了他,在便利店里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一瞬不瞬地盯着滑动的玻璃门,戒备着可能出现的熟人面孔,却暗暗希冀这真的发生。那天帮他收场的是一通电话,接起的一刹那张富民摇身一变,又成了那位严肃敬业、受人尊敬的董事长。房门在他离开的身后合上,许久许久,刘小天才从地上爬起来。

    窗外骄阳似火,他走上了窗台,车流声喧嚣不止,卷起的烟尘扑面而来。结束吧,一个声音说,只要闭眼不去看,再伸出脚,很快所有的痛苦就都能到头了。心脏猛烈地鼓动着,他探出上半身,一阵眩晕却把他拉了回来。刘小天踉跄着冲进厕所开始呕吐,他想起了高架桥下的那具尸体,那个男孩有着和他相近的身形和岁数,在方才的瞬间他重叠在了柏油路的上空。

    眼泪和鼻涕在酸水的刺激下流了满脸,他跪着,浑浑噩噩地直面着自己制造的这摊狼藉和荒诞。终于,他屈服了,拿过了那台属于张恪的手机点了一份外卖。像是过了很久,屏幕亮起,电话里一个县城口音的声音传来:“张恪先生对吗?您给的那个地址,我找不到门牌号,您附近有没什么地标啊招牌啊,可以方便认出来……”

    话筒另一端的声音还在继续,刘小天却哽咽了。他嗫嚅道:

    “……进平叔,是我,小天。”

    电话另一端沉默了。刘小天告诉他可以把订单放在大门口,对方挂断了电话。忙音在话筒里一顿一顿地响,刘小天木然地看着屏幕,那上面可以看见刚才的号码。他下楼,出门前穿上了外套遮住身上的伤痕,铁栅门外穿梭来去的全是橙色的身影,手捧方盒的徽标涌动着,像浪花的泡沫飘在海面。都是不认识的面孔。

    他把电话背了下来。一切照常,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他过着一如既往却不属于他的生活,没有再听见熟悉的声音。某个初冬的清晨,密集地云平铺在天空上,他偷偷下楼,这个时候人们还在睡梦中,青黑的格栅后闪动着一抹褪色的橙黄。他心中咯噔一下飘过什么,迎着那个身影走了上前。

    “小天?”对方不确定地喊了一声。

    “进平叔,是我,我是小天。”他回道,几乎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

    “你……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刘进平像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我……不是我。”他说不清,一会指着自己,一会指着远处,“我没给撞死。”

    “撞死?”刘进平显然很困惑,“……不是烧了吗?”

    刘小天拼命摇头,像是为了让对方相信:“不是,是撞的,撞了之后才烧的。”

    刘进平突然懂了。

    “你……”他的牙齿咯咯作响,“那,桥下那个人是谁?……你变成了他?”

    刘小天想点头,但脖子僵硬得点不下去。

    “这,这荒唐事……”刘进平的声音越来越尖细,“这荒唐事都是谁干的?”

    引擎发动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刘小天像触电一样整个人一颤。刘进平也察觉到了,可他还没弄清楚,手抓在铁栏上还想问。刘小天推搡着他的手,把他推到了人行道上,刘进平会意了,转头跑向了街对面,他没有骑着车来,而是走过来的。直到那抹橙色消失在街角,刘小天才松了一口气。回过头,车上的一家人正在聊天,没有看他。

    那个早晨发生的事只有他和刘进平两个人知道。一段时间里,两人都没再联系,但刘小天有预感,对方会再来。这一天没有太远,在第一波寒潮后的某个早晨,他又一次看见了刘进平。这次周围一点动静都没有,他看向值班室,站岗的人去吃早饭了,于是拉开铁门没关好留下的缝隙,从那里钻了出去。

    “我们都以为你死了。”刘进平压低声音开口,来之前他应该已经找周围人打听了一圈情况,确定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件事。

    刘小天一时语塞,半晌,才说出话来,“谁去认的人?”

    “我,还有你小利哥。”刘进平已经从最初的惊愕里调整了过来,“我们去的时候,他们不给我们动手,只给看了一眼就把尸体盖上了,叫我们去签字。”他顿了顿,“那尸体都不成人样了,我和你小利哥出来都吐了。再给我们几分钟也看不出什么。”

    一阵心慌平静了下来,刘小天听见自己胸中清晰有力的跳动声。他怕的其实是张富民,如果让他知道了刘小天被发现没有死,所有人都得遭殃。万幸这没有发生。

    “你……”刘进平打量了他一下,有些犹豫地开口问,“最近过得怎么样?”

    刘小天下意识地拉了拉袖子,而刘进平还是发现了上面的几道疤痕。躲不过追问,他一五一十地说了,张富民是怎么在事故现场威胁他,逼他给那具被碾得不成人样的尸体纵火,之后监视着不让他迈出家门一步,稍有违他心意便拳脚相加。刘进平的脸色越来越青,高架桥下撞了人,而后还杀人灭口、焚尸灭迹的人是张富民——他可是速亦达集团的董事长,这家公司有着本市最高的办公大楼。

    “这事就只有你跟他知道吗?”刘进平问。

    他点头:“还有那位太太。”

    “那她……”刘进平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他手上的疤痕处,新的压着旧的一片褐红,“她能帮着劝劝吗?”

    刘小天摇头,张静雅来过几次,却只待在楼下不上来。她是来避难的,在家里面对着张富民的只有她一个人,她没可能受得住。

    “那你这,”刘进平也语塞了,半晌才挤出几个字,“怎么办?”

    眼底的潮水没忍住涌了出来。他不知道,他每天都这么问自己,渐渐地不问了,在那些黑得发透的夜晚里,这个问题的答案他的心无法承受。他摇了摇头,他只能浑浑噩噩地活着,像找不到出口的笼中仓鼠。天快亮了,路边的路灯熄灭,这座城市很快就要迎来她新一天的苏醒。刘进平走的时候拍了拍他的手,承诺说还会再来。

    刘小天一路目送他的背影,直到再看不见,在拖着脚步回到那间窄小的房间后,眼泪才像大坝崩裂一样奔流而出。

    张富民没有发现这一切。从他每次到来时审视他及四周的视线,和他毫不犹豫便砸在自己身上的怒火,刘小天能够知道,这一天之前与之后,并没有什么不同。刘进平下一次到来是一个中午,夹在订单高峰的人群里,把一个纸袋塞了给他。他点的是那家有黑色十字招牌的咖啡店,叫了酱油炒饭。他掰开筷子,一口一口地吃着裹着蛋丝的米饭,吃完收拾东西,袋子侧翻了过来,里面写着字的餐巾纸掉到了桌上。

    心砰砰地直跳起来,他赶紧检查了一圈周围和楼下,确定不会有人进来,才敢把攥在手里的纸巾摊开。刘进平应该是在跑单间隙找老板借了笔写的,他让他以后在午高峰过后下这家的单,那会很多人换班,只要他再坚持跑一个小时,就有很大概率能把他的单子接上。

    他照做了。于是每一两个星期,刘进平和他都能碰上一次。订单的内容无非老几样,次数多了,他和刘进平摸索出了暗号:酱油炒饭是一切太平;辣炒五花肉是挨打了;咖喱饭是张富民在,别接单子;别的东西,则是有新情况。那天他点了一份照烧鸡肉饭,刘进平提着袋子站在铁门外,午高峰后周围只有稀疏几个人进出。刘小天接过,片刻,很慢地用方言说了一句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话。

    “进平叔,我想跑。”

    刘进平被吓得赶紧把他的手抓住,反应过来他们正站在光天化日下,遂像被烫到一样松开:“别乱说!这事放心里得了!人家是董事长,眼睛尖得很,要是给看出来了,你我都别想好过!”

    刘小天低着头不说话,也不往回走。刘进平平复了一下呼吸,再次开口了,这次声音低了很多:“你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刘小天摇摇头。他的目光落在了刘进平的手套上,那是为了防打滑统一配的,上面有着这家公司的双手捧箱徽标。刘进平的目光跟随他落在了这上面,两人一时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刘进平把它脱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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