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玉珏发现自己什么也看不到。
    绢册上长满了白色的柳絮，就算他拨开了，也会立刻长出新的来，盖住原本的文字和图画。
    “话说回来，那和尚是怎么折磨你的，可否说说？”
    玖玉珏接过另一卷绢册，语气不快地问道。
    “嗯……受他折磨本身，说是可以改造血质，然后他教我学习各种术法，自然少不了读书识字，顺便还教我剑术，唉，我身体里这么多精魂，学什么都很快啦。虽然我常常被折磨着就睡着了，但醒过来的时候，居然什么都会了耶，玉珏，我是不是特别聪明的那一档啊？”
    花玲珑得意地炫耀起来，她依旧保持着躺在玖玉珏大腿上的姿势，双手叉起了腰。
    “是是是，玲珑真的很聪明——啊，没有敷衍的意思，你确实很聪明，能否把术法的卷轴也给我看看？”
    玖玉珏见她鼓起脸庞，显然是对自己有些敷衍的语气感到不满，连忙笑着安抚了一下，这才接过壁柜方向新飞过来的卷轴。
    “这一卷是那和尚的。”
    “嗯，看出来了。”
    一个黑红相间的小小卷轴，落到了玖玉珏的手里。
    “你见过这个术法吗？”
    玖玉珏打开卷轴，将里面的内容在花玲珑的面前晃了晃。
    不同于寺庙原本藏着的绢册，这卷轴打开后，别说长出柳絮了，玖玉珏感觉院子里飞舞的柳絮都离偏殿远了几分，似乎唯恐不小心飞进来撞到这黑红相间的卷轴上。
    “看过好多次啦……不过什么也看不懂，不是用咱们这儿的文字写的，画的符号也都乱七八糟。”
    花玲珑抬眼看，便兴致缺缺地把眼睛闭上了。
    卷轴挡住了玖玉珏的脸，他的表情却阴沉了下来。
    他竟然一眼便认出了其中的术法。
    不如说，他见过这个术法好多次了。
    但是见到的地点，却是在他自己师父的书斋，师父那堆乱七八糟的研究资料里面，也有这个术法。
    只是巧合吗？毕竟师父喜欢收集和反复研究各种各样术法。
    不，显然不是巧合，至少大概率有所联系，虽然师父确实可能阴沟翻船，但死亡的阴影里，显然隐藏着什么玖玉珏所不知道的、与觅心和尚有关的事情。
    “那和尚折磨你的仪式，是怎样的？”
    玖玉珏翻看着卷轴上的术法，继续问道。
    “……怎么还问呀，又不是什么好回忆，我要喝酒。”
    花玲珑撒着娇讨到了又一杯“乐”酒，这才继续说道：“嗯，也没啥好说的，白天一次，晚上一次，前者淬体，后者炼魂，似乎是这样的，都说啦，我当时迷迷糊糊的，根本记不住什么，大多数时候，都是突然回过神来，仪式已经结束，脑袋里却多了很多不知从何而来的知识。”
    果然是师父曾经研究过的术法。
    但看来这条线索也就到这儿为止了，看不懂上面的文字，精魂也没有什么共鸣。
    玖玉珏合上卷轴，放到身侧，卷轴轻轻擦到了龙髓腰绳。
    后者一声轻响，玖玉珏顺着声音看去。
    那被誉为“不朽之物”的腰绳，这会儿已经四分五裂了。
    玖玉珏的心中充满了疑惑。
    他理应感到难过，但他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感觉，就像方才发现这腰绳上布满裂痕之时一样，他心中没来由地觉得，这腰绳本就应该是断掉的。
    反而是花玲珑听到声响，扭过头来，之后便瘪着嘴巴，一副不知说什么的神情。
    她怯生生地抬眼看着玖玉珏，却只看到后者脸上一片木然，只有眼中带着浓浓的疑惑。
    “玉珏，这腰带……”
    她终于还是开了口，却不知道继续说些什么。
    “嘘。”
    玖玉珏摆了摆手，示意她安静一下，接着站起身来，腰绳旋即在地上散得七零八落了。
    他捡起腰绳的碎片，放到两人手腕之间的白绫上。
    白绫上法阵闪烁，腰绳的碎片竟然在白光的闪烁中渐渐消失了。
    “咦？这白绫上的术法应该已经停止了呀……我都回到这儿了。”
    花玲珑惊讶地说道，玖玉珏却手上不停，继续将腰绳的碎片不断丢了进去。
    他看着花玲珑，示意她暂且安静，后者虽然迷惑，但依旧乖巧地闭上了嘴巴。
    在丢最初几片腰绳碎片的时候，玖玉珏还要思考一番。
    但随着丢进去的碎片越来越多，他的手法逐渐复杂了起来，但动作却越发果断，就像是手指自己就知道该怎么在白绫特定的位置上放置碎片一般。
    很快，腰绳的碎片只剩下最后两片了。
    玖玉珏盯着白绫看了一会儿，花玲珑则是紧张地看着玖玉珏专注的神色，两人都屏住了呼吸，偏殿中顿时一片寂静，殿外的偏院此刻恰巧无风，只有无穷无尽的柳絮不断落在地面，又消散在天地之间。
    末了，玖玉珏终于抬起眼睛，“玲珑，”
    他话没说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站了起来，大袖一挥，偏殿的门立刻便被他的袖风刮得紧紧关闭了。
    黑暗之中，只有花玲珑充满灵力的双眸，闪烁着幽暗的红光。
    “玲珑，你可以完全信任我吗？”
    玖玉珏这才继续说道，他的语气不再如同刚才那般犹豫和疑惑，而是充满了焦急和担忧。
    “当……当然啦？玉珏，你怎么了，别吓我好不好？”
    花玲珑早已跟着站了起来，这会儿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却不小心绊了一下，多亏玖玉珏顺着白绫拽住了她，才免得跌倒在地。
    “你可以完全信任我，对吗？抱歉，我没时间解释，但你若能完全信我，我们或许都还有一线生机。”
    玖玉珏把花玲珑拽到怀里，贴在她耳边语气急促地说道。
    不仅如此，他抚在花玲珑背上的手竟然开始朝下方探去，在两人的腰间摸索了起来。
    花玲珑眼中红光大盛，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脸庞，但她还是咬紧了嘴唇，等待着玖玉珏接下来的动作。
    “玲珑，玲珑？”
    “哎呀，本姑娘邀请你时你不来，现在又在这儿猴急……”
    花玲珑娇嗔起来，完全没听到玖玉珏后半段话说了什么，被玖玉珏抱住的时候，她的心里就已经打翻了五味瓶，喜的是在自己消亡前，可以和自己两情相悦的人亲密，但同时却也难免郁闷沮丧，玖玉珏的动作着实让她有些害怕和担心。
    “你要温柔些才行……”
    她回想起壁柜深处藏着的那些话本，里面的此时此刻，纵使不是洞房花烛，也不会这般唐突草率吧！
    玖玉珏终于意识到了她在说什么，连忙后退半步，“玲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花玲珑本就在焦虑心急，这一下终于被点燃了怒火：“原来如此！看来我在公子眼里，果然也只是个行将就木的怪物罢了！哼，若是平时，我早就把你撵出去了，可是现在——”
    她手上生出一股蛮力，顺着白绫，竟然硬生生地把玖玉珏拽回到了面前，“我还真就要作为山精女妖，来尝尝除妖师好不好吃！”
    她一把把玖玉珏按在了地上，接着便又一次扑到了玖玉珏的身上。
    虽然玖玉珏作为除妖师，勤于修行，刻苦锻炼，但他终究是人族而已。
    在山精的力量面前，虽然没有天渊之别那么巨大，但不借助术法宝物，二者之间的差距仍旧是是一道难以抹平的鸿沟。
    然而，花玲珑感觉玖玉珏的手抱住了自己的后脑勺，接着自己便被按到他的胸前。
    漆黑之中，她好像可以看见玖玉珏的眼睛了。
    玖玉珏一手环住了花玲珑的身子，一手扣住了她的脑袋，将她紧紧地固定在了自己的身上。
    ”看到你还这么有力气，也挺不错的……现在能听进去我说的话了吗？“
    玖玉珏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
    花玲珑原本还打算挣扎，然而，是因为耳边温柔的声音吗？或者是因为玖玉珏吐出的气息十分温热？她感觉自己身体有些发软，完全没法从这紧紧的怀抱中挣脱出去。
    “你这样子，我不就只能听你说了吗……”
    她有些委屈地说道。
    玖玉珏轻笑了一声，摸了摸她的头发，挪动脑袋，和花玲珑四目相对。
    虽然微弱，但花玲珑确实可以看到玖玉珏的眼睛了。
    那两颗黑色的眸子中，此时正闪烁着明显可见的红色光辉。
    “别问。没时间解释了。”
    玖玉珏如此说道，接着自顾自地笑了一下。
    他想起了那个凶巴巴的“花玲珑”，也就是红玷，每次也都是这么要求他“不要问问题”来着。
    所以这才是真正的原因吗？因为根本没有什么时间可以解释，所以才直接给出建议和指令。
    “不，过后我会给你解释的。但现在听我说，好啦，我知道你很信任我。”
    玖玉珏抬起手来，按住了花玲珑张开的柔软嘴唇，止住了她的话语。
    “现在，这偏殿里，你没感觉到那把仪式长剑的气息吧？”
    见花玲珑摇了摇头，玖玉珏继续说了下去，
    “那你听好，我只说一次，你只要相信我，去做就是了。我没打算让咱们两个中的某一个牺牲，相信我。”
    玖玉珏迅速地回想着刚才把龙岁腰绳碎片丢到白绫上时，所回想起来的梦境片段。
    觅心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若只是打算占据花玲珑的身体，那早在山腰上，治疗失败的时候，他就已经可以动手了。
    而这偏殿，显然是这寺庙中的一处特别之所，所以红玷才让他跑到这儿来。
    至于龙髓腰带……它显然在梦境中已经救过自己一命，所以才断成如此模样，而自己其实已经见到了它断裂的原因，所以只有惋惜之情，却没有丝毫惊讶之意。
    “我早就相信你了，倒是你这么问，不是显得不相信我吗……玉珏，玉珏？别发呆了，你不是说没时间了吗？”
    花玲珑盯着玖玉珏散发着红光的眸子，忧心忡忡地问道。
    “嗯，接下来，我要你……”
    尽管偏殿里一片漆黑，两人也都没有感觉到任何窥探的气息，但玖玉珏还是附在花玲珑的耳边，才小声说起了接下来的计划。
    听到一半，花玲珑便撑着玖玉珏的胸口想要起来，却感觉自己的后背被玖玉珏紧紧按住了。
    尽管如此，玖玉珏说完之后，她还是一跃而起，接着双手抓着跟着她站起来的玖玉珏的胸襟，把头凑到离玖玉珏脑袋极近的位置，咬牙切齿地说道：
    “玉珏，你不会是想替我去死吧？”
    玖玉珏眨了眨眼，眼中的红光逐渐消散，但花玲珑依旧可以看到他黑色的眸子。
    “你说了要相信我的，放心，我也相信你。不过现在，先把衣服弄乱点。”
    尽管眼神依旧十分紧张，但玖玉珏的语气还是轻松了起来。
    紧张也没用，不如不紧张。
    “好啦好啦，弄乱衣服是吧……我自己来就好了。”
    花玲珑的语气却闷闷不乐了许多。
    片刻之后，偏殿的门开了一道缝隙，变得有些衣冠不整的两人一前一后钻了出来，朝着寺庙的正院走去。
    柳絮状的精魂残骸就这么落在两人的身上，玖玉珏感觉自己的内在不断被巨大的灵力所冲刷着。
    若是在此地修炼一些时日，不知道能取得多少进步……
    他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花玲珑，摇了摇头，这丫头似乎是不喜欢修行的那一类，而且……
    眼下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回去的路不同于过来时那般扭曲，沿着墙边走着走着，绕过墙角的一棵树，玖玉珏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正院之中，两人很快便到了正殿的门口。
    “去取那柄剑过来。”
    玖玉珏低声说道。
    花玲珑听话地走了进去，取回了那柄仪式长剑。
    玖玉珏接过剑，用白绫在剑柄上缠了几圈，接着微微凝神，朝仪式长剑灌注着自己的灵气。
    剑柄上的符文立刻扭动起来，变成了二人方才在偏殿见到的卷轴里所画的样式。
    “好，果然如此，那便如方才所约定的那样，这就请玲珑赐教一二。”
    玖玉珏突然朗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