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说来也是十分简单，施主不是喝过她的三净血？前去河市的一路上，那白绫里不也掺杂了不少施主的血？更何况后来，她还直接饮用过施主的血……”
    觅心冰冷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他朝着玖玉珏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你的血已经和她的血纠缠不清，因此，你是可以用你的血去救她一命的……就用你手上那仪式长剑上的凤凰羽符咒。”
    见到玖玉珏的脸上露出了迷惘之色，觅心的笑容更加得意了几分，
    “看样子，施主好像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好像知道老僧一些事情似的，那自然也应该知道，老僧还是有些手段的。如何，施主可是要见死不救吗？”
    玖玉珏收敛了神色，视线移到了角落里花玲珑的身上。
    不，不对，这和尚绝无可能那么好心。
    但绢册上写给自己的叙事诗确实在应验。
    「抉择的时刻在寒冷的黎明。
    你的血已经和她彼此纠缠不清。
    是救她还是救你自己？
    双活双死，只能选择其一。」
    虽然自己觉得那叙事诗未必靠谱，但很显然，眼前的和尚正在说谎。
    觅心的笑容也已经收敛了起来，“怎么，施主若是不愿意，那老僧其实也并无赶尽杀绝之意，速速离开，也没必要非得拼个你死我活。虽然，施主刚刚也已经领教过老僧的本事了，若是真要一较高下，施主必败。”
    玖玉珏心下一凛，彻底冷静下来：这和尚果然在急着要做什么。
    可另一方面，自己这便亦是十分紧迫：听觅心的口气，花玲珑纵使此时还有救，但继续拖下去的话，她却是死上加死，必死无疑。
    无论如何，稍微试探一下好了。
    “我还是想带着她一起离开这里，无论生死。”
    玖玉珏用下巴朝花玲珑的方向点了点头，“和尚该不会阻止吧。”
    “哈哈哈，”觅心打了个哈哈，“施主，这孩子现在的身躯，怕不是一离开这寺庙，就会灰飞烟灭，还不如让老僧搭把手，让她在这佛门之地入土为安得好。——老僧言尽于此，施主再不离开的话，老衲可就得请施主离开了。另外，把仪式长剑留下。”
    觅心的表情十分轻松，语气却已然是命令的口吻。
    他正在用手指不耐烦地敲着玖玉珏佩剑的剑柄。
    “我要取走这白绫作为纪念，这个总可以吧。”
    玖玉珏并没费什么力气，便装出一副悲痛的神情。
    他见觅心点头同意，便蹲到了花玲珑的身前，盯着花玲珑的面孔看了一眼，一手抓起她的手腕，另一手开始试图把白绫从她的手腕上解开。
    至少在装作解开。
    雪白的精魂纷飞，觅心手里的仪式剑朝玖玉珏的后心上狠狠地刺了过去。
    “哗——”
    玖玉珏拔出肩甲里的短剑，勉强拨开刺过来的长剑，接着把短剑深深地刺进了觅心的胸口处。
    雪白的身躯瞬间被洞穿了一个大窟窿，觅心的脸上却露出了险恶的笑容。
    来不及拔出长剑，玖玉珏的身躯被四散飞舞的雪白精魂缠绕固定，然后吊了起来。
    “哈哈哈……让我猜猜，施主该不会是想要领会我佛门的心法，而舍不得离开？若是如此，但说无妨啊，何必这么含蓄呢？”
    觅心的身形再次在玖玉珏的面前汇聚起来，他扬了扬手，仪式剑立刻从地面上飞到了他的掌心。
    赌输了吗……
    四处的火光已经渐渐暗淡下去，黑暗再次在寺院里蔓延开来。
    玖玉珏怜爱地看了一眼花玲珑，她静静地躺在那里，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觅心终于用仪式长剑成功地洞穿了玖玉珏的胸口。
    玖玉珏一下子失去了力气，精魂被胸前的利刃无情地抽取着。
    “总觉得这几天时不时就要昏过去……可恶。”
    带着不甘心和对花玲珑的深深担忧，玖玉珏失去了意识。
    ———
    “哦，玉儿，这边还有一个活着的呢！喂，小子，你的神智还清醒吗？”
    眉清目秀的青年道人，面色平和地朝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搭话说道。
    道人的剑上明明连一滴血都没有沾上，他却在不停擦拭着。
    “是错觉吗？感觉你刚刚明明看了我的剑一眼……啊，难道不是能看到精魂，而是因为受刺激太强了吗？嗯……是不是快点帮你解脱会比较好啊……”
    青年道人脸上的愁云惨雾消退了，语气也变得欢快起来，他伸出长剑，在男孩的脸颊附近比比划划起来。
    男孩抬起手来，径直握住了锋刃，把它往旁边挪了几分。
    鲜血立刻染红了剑身。
    道人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那之后，成为了自己师父的道人，给了自己“玖玉珏”这个名字，顺便命令自己用刚刚包扎好的手给他擦了一晚上的剑。
    并且把剑送给了自己，但是后来又从自己这里收了回去。
    “确实没有看到精魂的天分的话，这柄剑反而会不如寻常兵器好用，平时就收起来吧。”
    那天自己第一次主动喝闷酒，平时冷言冷语的师姐还特地过来陪自己一起喝来着。
    再之后，师父就渐渐不怎么带自己一起去讨灭需要看到精魂的妖魔了。
    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
    ……
    不对，自己一开始是可以看到的，自己正是因为能看到剑上的精魂，才没有被师父直接“善意地解脱”掉。
    那为何，自己后来反而看不见了呢？真的只是因为眼力退化吗？
    ……
    —————————
    “走马灯吗……”
    睁开眼睛，玖玉珏发现自己已经被在占卜屋里的记忆中所见的藤篮吊在院子里了，花玲珑就吊在自己的正对面。
    觅心正在两人中间忙忙碌碌，在一个看起来就很复杂的阵法上来回兜着圈子。
    那柄仪式长剑就插在阵法的正中央。
    玖玉珏现在能够完全彻底地看清楚精魂的流动了：一股又一股的精魂正从他的胸口朝着仪式剑的剑柄流动。
    剑柄上的另一股精魂细流连着花玲珑的脚踝，而她身躯上的精魂已经所剩无几了。
    觅心的身体年轻了许多，灰色的僧袍上也多了和剑柄类似的纹路。
    剑身上有什么影子若隐若现，而庞大的精魂之力就这样源源不断地进入他的体内。
    看来自己只稍微昏过去了一小会儿。
    “和尚，你完全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妥，是吗？”
    “这倒是稀奇，你居然还活着啊……没事儿，把你的精魂抽出来后，你是死是活，我都会给你个痛快的。”
    觅心抬起头来不屑地看了玖玉珏一眼，又立刻低下头开始专心地踱着步子。
    “怎么，山精的精魂，你果然吃不消吗？”
    玖玉珏不屑地嘲讽道，朝阵法上吐了口唾沫。
    觅心却丝毫不以为意，不再回答，而是继续按照特定的步伐走来走去，那唾沫沾上僧袍，立刻消失在了茫茫雪白之中。
    他果然很急！
    “既然你这么急，那我助你一臂之力好了。”
    玖玉珏体内的精魂已经被他尽数集中到了胸口的空洞附近。
    下面的觅心又走完了一圈阵法，僧袍上渐渐浮现出形状古怪的花纹。
    玖玉珏轻喝一声，精魂如同一股激流般，顺着仪式剑的流向猛地迸射出去。
    那剑身立刻摇摇欲坠了起来，觅心看了一眼，“哦，看来施主是不愿意老僧开杀戒，要自行了断了，善哉，这样也好。”
    他似乎觉得非常有趣，抚摸了剑柄，那剑柄却在顷刻之间已经变得发烫，他立刻把手缩了回去。
    “有趣，你不只是把山精的部分……而是把你自己的部分给打进来，嗯……是想要打乱这精魂的纯度吗？”
    玖玉珏有气无地哼了一声，浑身绷紧，又是一大股凝聚起来的精魂，有如流动的炮弹般，一股脑撞向仪式剑。
    多年来，尽管他始终看不见，但勤勉的修炼，让他已经积攒了远远多于普通除妖师的大量精魂。
    就如同小儿往存钱的糖罐里时不时塞的铜钱，这会儿终于把糖罐砸碎开来一样。
    觅心已经不再走动，而是原地站定，双手扶住剑柄，专心地与之共鸣起来。
    “小子，你没有这么做的理由吧？寻死的话，也没必要特地给老僧添乱。最重要的则是——老僧只需要你身上山精部分的精魂，用不着其他的杂质！”
    他的额头上开始如同玖玉珏一般，在这深秋的夜里流下大滴大滴的汗水。
    二人就这么僵持着，玖玉珏如同狂风暴雨般倾注的精魂炮弹，终于也渐渐没有一开始那样密集了。
    没有更多的言语，二人的精魂在院子里搅起了激烈的旋风，残骸飞舞，恰如雪花纷纷。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觅心的脸上露出一抹按捺不住的喜色：玖玉珏的精魂越来越小，刚刚还是几寸长飞刀，这会儿已经快要如同牛毛细雨般了。
    再反过来看玖玉珏，他原本就因为疲惫和受伤而苍白的脸上，如今已变成了死灰色，甚至隐隐有一丝慌乱的绝望。
    “玉珏施主做的不错，可惜，似乎是老僧更胜一筹啊。”
    觅心终于松开了握着剑柄的双手，接着轻轻一拍，吊起玖玉珏的竹藤微微下坠，两人的视线正对上了彼此。
    “喝！”
    玖玉珏用尽最后的力气再次大吼一声，就像是野兽临死前的咆哮一般。
    一柄几乎凝成实体的精魂长剑从他胸口暴射而出。
    觅心连忙侧身躲开，然而长剑似乎并不稳定，才刚撞到仪式剑的剑柄，就已经消散，然后被剑柄所吸收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施主已经足够尽力而为，老僧深感佩服。只可惜，老僧也有要做的事情。”
    觅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来这就是玖玉珏所能施展的全部手段了。
    他双手又是一拍，花玲珑也开始缓缓下降，他满意度点了点头，提起仪式剑，走到了玖玉珏的面前，双手合十，施了一礼。
    院子里宛如雪絮的残骸已经不再盘旋，这会儿已经在地面上安静地聚拢起来了。
    “玉珏施主，可还有什么遗言？愿望也好，咒骂也罢，若是老僧力所能及，老僧也不介意随手代劳……？”
    他看到了，玖玉珏的嘴角在笑。
    “这样啊，施主能无怨无悔，老僧深感佩服——咳！”
    巨大的枝干从背后悄无声息地贯穿了觅心的胸口。
    血红色的双眸绽放着同样血红色的绚丽花朵，两颗虎牙微微伸到了唇外，皮肤上浮现着深深浅浅的木纹。
    作为山精的花玲珑已经再次醒来了。
    觅心一言不发地在寺院里腾挪闪避着四面八方袭来的树枝和藤蔓。
    花玲珑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有什么东西在阻止着她，让她难以下去杀手。
    但也不能让这和尚这么逃了！
    花玲珑微微抬起右掌，手指在空中轻轻地划动。
    每次划动，地面上的白色残骸里，立刻就会有各种柔软而坚韧得枝条，迅速地扑向觅心。
    觅心一开始尝试过攻击花玲珑，然而那仪式剑刚伸到花玲珑的面前，好几层厚厚的芦荟突然拔地而起，反倒是剑上的精魂，被芦荟墙吸走了不少，剑尖上的精魂褪去，露出了冰冷而锋利的部分。
    又尝试突袭无力移动，只好原地打坐休息的玖玉珏，却发现撞在了一层比芦荟墙更厚的荆棘上面，这下倒好，花玲珑立刻把玖玉珏挪到了寺院门口，当起了门神。
    觅心只好继续在院子里上蹿下跳起来。
    然而藤蔓一下又一下地刮擦着他的身形，卷走了一片又一片的精魂残骸。
    这简直无异于凌迟。
    玖玉珏却微微睁着眼睛，看着觅心的步法，这和尚显然也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
    但是花玲珑不像是在玩弄折磨他，却也不像是要取他性命一样。
    “玉珏，别说话，好好休息，我马上就搞定。”
    花玲珑语气恶狠狠地说道，然而随着觅心的身形越来越小，每一下攻击所刮擦到的精魂残骸却是越来越少了。
    “哈哈哈哈哈哈！”
    觅心脚下不停，突然高声大笑了起来，“玲珑姑娘，别来无恙，还好醒过来的是你，不然老僧这下可真的要功亏一篑了。”
    明明他才是被追得东奔西窜的那一个，觅心的语气却像是胜券在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