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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8 章

    七十八

    小谢召背着半人高的猎弓,腰间别着雕花的匕首,一个人向着后山的方向出发了。

    没想到没走多久,雪就越下越大了。

    山间夜里雪下得好大,尖利的冰渣混着雪粒扑在谢召脸上,叫她睁不开眼。小公主默不作声,兀自在雪里磕磕绊绊走了一阵,伸手裹进了脑袋上的兜帽。

    走了一阵,终于一个站立不稳,整个人连带着背上的猎弓一起摔进了雪里,扑通一声,沾了一身的雪,像个雪团子。

    谢召闷闷地把脑袋从雪地里掏出来,怔怔的。终于后知后觉有点后悔,这么大的风雪,就算是房梁屋檐都能吹到天涯海角,城里的姑娘们真的会挑这么个时候出来放花灯么?

    她发了片刻的呆,内心天人交战了一会儿,还是爬起来,继续往前走。

    三娘若是在她身边,此刻肯定要捧腹大笑——花灯年年都放,平日里凑凑热闹也就罢了,只是这天寒地冻的,这不是傻么?

    可是三娘不知道,前几日盛京城寄了书信给她,那日府上的管家不在,书信便直接到了谢召手上。信里说天子思念幼女,恰逢谢召的病好的差不多了,苍南城荒蛮之地,一位公主不好久居,便张罗着来年开春派人接公主回盛京。

    谢召默不作声看完,一个人坐在行宫的后山上,听了一宿的风声。那个夜晚苍南城难得没有雨雪,一轮圆月高高挂在天上,好似静默讽刺的微笑,遥祝她终于能和家人“团圆”。

    她马上就要走了。这大概是最后一次在苍南山上度过的冬天了。

    那个住在苍南山上小屋里的人,谢召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也只让她唤自己谢老板。小公主初来乍到,达官贵人的矜持仪态全抛之脑后,正值看什么都新鲜的时候。

    从盛京跟着来的人都喜忧参半。喜的是小殿下终于有了点同龄孩子的鲜活气,不像从前在宫里成日不说话也不笑,年纪小小就成了一口没有波澜的古井,逗也逗不笑,疼了也不知哭。

    忧的是,好像有点“鲜活”过头了。

    爬树翻墙,跑马射箭就算了,还经常留下张纸条人就不见了,这一溜就是十天半月,行宫里的人开始还四处无头苍蝇似的去找,后来见殿下每次过些时日又安然无恙回来,渐渐也不去管她。

    谢老板是在苍南山一个山洞里捡到小殿下的。

    小殿下孤身一人一头莽上苍南山,以为自己像话本子里的女侠游刃有余,实际上连路都不认得,在山里四处晃悠,很快就迷了路。傍晚时分下起了雪,山里起了雾气,林间四下茫茫,只能听见不知哪里传来的狼嚎。

    小殿下只能连滚带爬把自己躲进旁侧的山洞里,磕磕碰碰间蹭破了皮。山洞里仍是冷,她在又饿又冷间迷迷糊糊睡着了,直到一双靴子停在她面前,被谢老板拎着衣领轻轻松松提起来。

    谢老板一只手提灯,歪着头打量着还没睡醒的小女孩儿,笑着说:“这是谁家的女孩儿,还是山里的小野人?”

    谢召迷迷糊糊间还以为自己在宫里:“大胆,谁来打扰本公主......”

    话没说完,双目对上对面男人笑弯了的眼睛,一个激灵,醒了。

    而后就瞪着双眼与谢老板对视,抿着嘴唇,既不说话也不挣扎,一副倔样儿。谢老板噗嗤一声笑了,指了指洞口:“瞧瞧看,那是什么。”

    小殿下瞥过去,借着他眼中的灯看见了毫无生气的一具狼尸。

    血腥味儿弥散开来,谢老板朝着那个方向点点头:“看到了么,若是我晚来一步,你猜猜会发生什么?”

    彼时谢召盯着洞口看了两秒,而后转回头来,声音异常冷静:“哦,我会死。”

    谢老板问:“你不怕?”

    “怕。”谢召答得很干脆,“可是怕,就能不死么?”

    谢老板在昏暗的光线里打量着谢召,似在思索着什么。良久,他把谢召放下来,半跪在她面前,很郑重地问她:“小霜华,你愿不愿意拜我为师?”

    谢召有点困惑:“你能教我什么呢?”

    面前的男人一举一动并不像习武之人,可是又能在千钧一发之际从饿狼口中救下她;但若说是个书生,谢召又觉得,相较于宫里那帮之乎者也的老学究,这人看上去又不着调似的。

    她解释给谢老板听,对方笑得直不起腰:“殿下,果然还是小孩子啊。”

    “天地一壶,远不止庙堂江湖,三寸红墙。”谢老板神叨叨开口,似乎是在开玩笑,“殿下啊,我观你天纵奇才,是个成大器的人。这般本事困在四方天地里太可惜,我老谢教你如何自在逍遥地活。”

    ......

    老谢这人神出鬼没,居无定所似的,时而住在山上,时而又在苍南城扮做个寻常书生。谢召每年只能和他约定,等到苍南山上落下第一场雪,就背着行囊上山去。

    谢召一边往前走,一边暗自捉摸着,到底要怎么和谢老板说自己要回盛京去了。这人的脾性,平时不是捉弄她就是和她拌嘴,这下知道她要走了,会挽留她么?

    大雪弥天,眼瞧着前面便是一处高峰孤崖,谢召忽然停住了脚步。

    她在原地静默地站了几秒,而后蓦然回首。

    ......背后群山雪雾缭绕,一片白茫茫迷人眼。除了惊起的鸟雀和颤动的松林,什么也看不见。

    耳畔只余狂风鬼嚎。这鬼天气,连山里的狼都无声无息地躲起来了。

    谢召一颗心却提得更紧,手指不自觉抓紧了身侧的匕首。

    怎么会什么都没有?

    ——她方才分明嗅到了血腥的味道。

    若是暗处的野兽,谢召是不怕的。几个年头过去,她早已不是当年面对恶狼的时候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搭弓射箭信手拈来,但若藏在阴影里的不是野兽,而是人呢?

    她握紧匕首,放轻脚步,循着血腥气味儿的来源缓缓寻过去。

    贴着山壁走了一阵,四下一瞧,这才发觉这地儿有点熟悉。

    前头那片黑咕隆咚的山头,从山坳里再拐个弯儿,便是当年老谢捡到她的那个洞口。

    越往前走,那叫人窒息的血腥味儿就愈浓重。谢召皱了皱眉,在心里埋怨自己为什么要来凑这趟热闹。若是她一个人招架不住,自己又该怎么脱身?

    不过想想便罢了,小殿下脚步倒是不止。

    距离山洞口还是几步的时候,谢召在石壁外的一堆枯枝残桠边停住脚步。

    山洞里隐约有昏昏脉脉的灯光,恰好照亮了洞口内的情状。谢召站在洞外从缝隙里往里头瞧,刹那间惊得连呼吸都忘了。

    两个披着玄色衣袍的人正背对着洞口一前一后站着。其中一人落后半步,手中提灯,却也是一身的锦衣狐裘,腰佩长剑,一身琳琅不菲。

    前面那人的身影隐在黑暗里看不真切,只能看清那人很瘦削,随意地负手站着,可曳地的衣袍莫名显出些威压的森严。

    而在二人身侧,站着一匹精壮的白狼。

    洞内血腥气重,白狼正急躁地以爪趴地,被提灯那人瞪了一眼,嗷呜一声,还是垂下头来。

    白狼孤傲,更难以驯服。此时却异常乖顺地站在二人身边。小谢召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毛骨悚然。

    小殿下此时并不知晓这二人是谁,然而透过小公主的眼睛,谢召却一眼看出了这二人是谁。

    南昭王。

    商林晚。

    ......居然是他们二人?

    商林晚此时也还是个半大的小少年,垂着脑袋并不说话。倒是谢召的小伯父上前半步,声音传过来:“时湛,我说过,任务不成,格杀勿论。”

    “为什么要跑呢?”南昭王似笑非笑,一声叹息,“小侯爷啊,从前是我救了你的命,你让我好生失望啊。”

    南昭王低低咳了两声,拂了下怀里的金炉,说:“罢了,你年纪太小,很多规矩也不明白。这么着,你给我道个歉磕个头,我就考虑留你一命,怎么样?”

    他错开半步,小谢召这才看清,山洞里倚靠着墙壁的拐角里,还坐着个满身是血的少年。

    少年低垂着头,头发垂下来挡在眼前,看不真切表情。听了南昭王的话也并不作声,不辩解不求饶,更没有道歉磕头的意思,浑身上下写满了“不识趣”三个字。

    南昭王等了一会儿,对面的少年把头往石壁上一靠,似乎是累极了,闭上了眼睛。

    “你不怕死么,时湛?”商林晚等了半晌没听到时湛出声,终于有点儿急了。

    “要杀便杀吧。”少年声音沙哑,带着掩饰不住的倦意,像是下一秒就要睡过去了,“怕有什么用,怕,便能不死么。”

    南昭王抚掌笑起来:“好啊,好啊。”

    而后他捻起手指,吹了一声哨。

    商林晚猛地抬头:“主上!”

    南昭王转过半张脸,谢召这下看清了他嘴角噙着的掩饰不住的笑意,还有冰冷如寒霜的眼睛。

    商林晚犹豫了一下,不敢再接话。

    白狼听到哨声,应声抬头,一步一步向着浑身是血的少年走去。

    谢召捏紧了身侧的匕首,又马上松开。天寒地冻,她手心居然在微微冒汗。

    来不及了。

    白狼走到少年身边,先是嗅了嗅少年身上的血味儿,喉咙里不住发出兴奋的呼噜声。

    猛兽的尖牙靠近了脖颈,少年闭上了眼睛。

    在粉身碎骨的前一刻,耳畔传来狂风破空声。他听见有碎石爆裂滚落声响起,商林晚喊“主上小心”的声音,白狼呜咽哀嚎的声音,他没睁眼就能感受到这是何等的力度。

    又是一箭紧接飞来,白狼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时湛这才睁开眼睛,看见洞口站着一个半大的小姑娘。兜帽滑下来,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脸上的表情却几乎是冷峻的。

    谢召仍然还保持着拉弓的姿势,目光与时湛遥遥对上。

    她几乎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不然那少年人脸上为什么没有半点劫后余生的欣喜,反而几欲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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