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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0 章

    八十

    “他这般模样,是被什么魇住了么?”

    谢老板在拎着刚刚温好的酒壶走过来,刚好瞥见谢召贴在少年少年额角上的手。他“嚯”了一声,挤挤眼睛,笑得狭促:“哎呦哟,这就摸上了。”

    “话本子里怎么写的,贵人家的小姐趁那书生安生睡着,绯红着脸颊上去偷一口香,而后魂魄轻飘飘入了那书生的梦。要不你去亲他一口,说不准......哎哟,殿下,怎么害羞了?”

    谢召方才还在塌边坐着,谢老板这番没羞没臊的话还没说完便恼了,气势汹汹一阵风似的卷到了他跟前,把腰一叉:“你从哪里看来的这么些乱七八糟的!”

    “前几日去城里的阿柏姑娘那儿听曲,她正看得起劲,一边看一边抹眼泪呢。”谢老板说,“再说了,我若是不懂些小姑娘们爱看的东西,怎么哄你啊,小殿下?”

    谢召拿一双眼睛瞪他,谢老板走到榻边看了看,终于说了句人话:“看着是陷进了什么梦里,叫也叫不醒。由他去吧,挣扎一阵子便醒了。只是......咳,他这个情况,恐怕得有人夜里在身边守着他。”

    谢召:“哦。”

    静了几秒,才猛然发觉:这少年睡的是自己的榻,盖的是自己的被褥,谢老板一直盯着她看,带着某种近乎讨好的微笑:“小殿下,委屈了。”

    她眨眨眼,后知后觉有某种预感......这少年来头部下,不仅和谢老板,似乎和自己也有点儿关联。

    ......

    片刻之前。

    窗外万山浩渺,雪皆呆白。小屋里烧着炭火正旺盛,暖得自有一片天地。谢召在谢老板的大惊失色中艰难捆回了昏迷不醒的时湛,随即一个人愣是忙活出了鸡飞狗跳的架势。

    他伤得太重,谢老板看了一眼便推搡着她去了屋外檐下煎药。

    谢召一个人愣愣地坐在檐下,看着谢老板神色冷峻在屋里屋外穿梭。有一次他出门来时没关门,浓重的血腥气传出来,小殿下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小炉里的雪水滚开了,热气袅袅往空气里逸散。谢召慢慢将披风拉紧了些,后知后觉发现,方才两个人一同挤在这披风底下,可是少年方才的位置一点儿都没被他的体温焐热。

    身后木门吱呀一声被拉开,谢老板的声音伴着脚步声一齐传来:“昏着呢,但人应该没大碍了”

    谢召转回头,发觉谢老板瞧着她的目光有点儿复杂:“你知道这小白脸是谁么,就这么不管不顾救他回来?”

    药煎好了。小殿下斟好药放进小盘里,站起身来。一边忙活一边把方才山洞里的事儿三言两语说了,直到端着托盘进屋,才意识到自打她说完话,谢老板一直没吭声。

    小殿下和谢老板相识几载,亦师亦父。谢老板平日里咋咋呼呼,嘴上没把门,她几乎从未见过谢老板如此长久的沉默。

    谢召的心蓦然重重一跳。询问的话到了嘴边,忽然听见谢老板在她身后叹了口气,口气酸溜溜的:“哎,小姑娘啊,长大了,知道心疼俊俏的小郎君了。”

    谢召:“......?”

    谢老板往门板上一靠,叹气:“哎,女大不由爹——”

    小殿下几乎立刻就抛下了那点心思,面若寒霜地转过头去:“你说什么呢!”

    谢老板半靠在门框上,不知是不是谢召的错觉,虽然他语气带笑,可半垂着的眸子里含着幽深的光,不知在想什么,竟然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楚划过。

    他沉默了一会儿,嘴角慢慢拉下去,苦笑道:“殿下,这是最后一回,好么?”

    谢召不明所以,疑惑地望着他。

    “殿下,我知你是个心软大义的。”谢老板缓缓说,“可你不是三娘,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更不是行走江湖上不问来路的侠客。即使你以为自己只是大魏王室最微不足道的一员,你也不知道明里暗处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多少只冷箭的箭簇永远向着你的方向......因为你身上流淌着王室的血。”

    少女静了半晌,抬眸对上那收敛了嬉笑的男人的双眼。

    谢老板看着她,突然补了一说:“殿下,或许您比您想象中的,更加重要呢。”

    透过几年前的自己的一双眼睛,谢召终于明白了他这句语焉不详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可谢老板说这话的语气哀怨又无奈的,完全不像是在规劝,更像是早就看明白了面前的小姑娘未来将走上什么样的道路。

    小殿下垂下头想了想,慢慢开口:“可是无论贫贱富贵,恩仇爱恨,这世道失路之人不计其数,今日我冷眼旁观,往后谁来悲我。”

    谢老板哑然,而后失笑。

    “大人呐,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逃不脱和她遇上的缘分。”

    “算了。”谢老板叹一口气,心道,“这孽缘天上人间这么几遭都断不了,不过是个抽刀断水水更流的道理。只是大人和君上,恐怕是真的是没个安生到老的缘分,真是苦也。”

    于是谢老板嘴角扯了扯,重重咳嗽了两声,轻描淡写遮去了眼角莫名其妙的泪意,向着屋内挑挑眉毛:“愣着干甚么,你救回来的小白脸,还要我来伺候么?”

    谢召:“......”

    这老头子今晚喜怒无常的,怎么还怨起她来了!

    端着药碗进屋的时候,谢召听见他脚步声慢慢踱着往小院里去的声音,不用说都知道是去找院子里埋在地下的酒坛子的。

    他一边,一边哼起了苍南城一首小调,似乎是《菩萨蛮》。调子凄婉哀怨,唱词写的是一位下凡游历的仙人和个草原上的苍南少年之间缠绵悱恻的一段纠葛。

    一首曲儿却给他豪放不羁的唱法唱得走调万里,实在不忍卒听。谢召听不下去,端着托盘转身进屋,没看见谢老板绕到檐下,盯着漫天大雪里不知何时才会再次绽放的花树,久久不发一言。

    -

    时湛并不知道小屋里发生的一切。谢召方才猜的一点不错,他陷在那场数月前奄奄一息的滂沱大雨里,恍惚间自问:我这终于是一命呜呼了么?

    可是好像也不对,若是过了奈何桥,他应该抬眼看到的是九重天的大门才是。

    自打小侯爷一人独身来到盛京城,已经过去了数月的时间。

    他不提自家那点龌龊事,同窗人人只当他是家境优渥的小少爷。才思敏捷,为人端方,还难得是个不死板没脾气的,赫然成了太学里一股清流。

    然而他不去招惹是非,是非却偏偏来找他。

    残冬未尽的二月天里,某个响着闷雷的夜晚,时湛一个人从城郊古刹里出来,在道旁被一群人拦住了去路。

    太学里的和气仅限于明面,背地里明争暗斗个不歇。读书人玩起心眼子来比真刀实枪危险得多,也狠毒得多。时湛目光扫过这群人,无奈扯了扯嘴角。

    一帮劫匪而已,对寻常书生而言可能是致命的,然而时湛毕竟不是普通的凡人。一帮蒙面人还没看清他的动作,就已经七零八落躺了一半。然而就当时湛拍拍衣角准备离去的时候,忽然发觉自己包袱里少了个东西。

    ......包袱里一尊白玉雕的观音像不见了。

    他有一刹那的失神,而后大梦初醒似的,足尖一点跃上枝丫,向着相反的方向追去。闷雷轰隆响彻耳边,他也无暇去管。不知行了多少里路,终于在一处断崖残垣处停下脚步。

    脚下就是团云奔涌,深不见底。没有路了。

    时湛停下脚步,听见了身后传来的凌冽风声。一道蕴含着灵力的剑气随之而至,铮的一声已至身前。时湛回过头,来人却好似早有准备似的,一阵烟雾忽的在二人之间显现,迷了人眼。

    不及他侧身躲过,第一剑已然逼近,剑尖敲上了他颈侧穴位,而后侧滑过他后颈,狠狠挑断了他内里第一根筋脉。

    ......究竟是谁,做出如此狠毒之事?

    时湛周身大穴被封,几处筋脉尽断。他那只右手几乎全废,从此以后想要再长时间读书提笔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了。对于一个尚在太学,尚未谋得一官半职的人而言,文官这条道路,已然成了绝路。

    落下山崖之前,他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他那些同窗们,真的有如此能耐么?

    醒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被五花大绑,捆在了一处似乎是废弃客栈的地方。

    时湛缩成一团,保存着最后一点儿体力。辟谷对于仙人而言是再稀疏平常之事,可是他如今气息阻塞,半点儿灵力都使不出来,这么几日的断水断食已是极限,他在心里默默捉摸着,今日无论怎么着都要想办法逃出去。

    ......东君在九重天的时候每日跟孔雀似的,怎么也接受不了自个儿在凡间的最后一世是这么窝囊的死法。

    况且,他还没见到她呢。

    窗外暴雨如注,他虽然失了大半力气,但依旧敏锐地听见了楼下隐约传来短兵相接的声响。刀枪碰撞的声音伴随着淡淡的血腥气传到楼上,时湛在一片黑暗里皱起了眉。

    不一会儿动静止了,有脚步声不紧不慢地顺着破败的木阶传上来。

    ——什么人?

    脚步声在他面前停下了。他感受到那人盯着狼狈的他看了几秒,然后半蹲下来,手指带着十足的从容,解开了蒙着他眼睛的黑色绑带,随手将堵着他嘴的布条解下来。

    时湛花了几秒才适应了眼前的光线,咳了几声,随即听见那人开口问他:“喝水么?”

    在几年之后,众人皆知,南昭王旌旗飘扬的地方,小将军的军队战无不胜。南昭王负手而立的地方,永远有小将军立于主上身后的身影。

    但很少有人知晓,这二人的第一次见面,是在这般狼狈的情景之下。

    ......

    梦境回溯戛然而止。

    他感觉自己还在发烧,眼皮沉沉睁不开眼,于是在榻上安静地躺了几秒,意识缓慢回笼,这才回忆起先前发生了什么事儿。

    ......那个小姑娘,霜华公主,这一世的观音娘子。

    千钧一发之际,又是她救下了自己。然后......然后......她拿了根麻绳,把自己捆了回来?

    时湛:“......”

    他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这个场景,有点想笑。然而浑身跟灌了铅似的,意识也昏昏沉沉,一想事情就头痛,只好作罢。

    时湛感觉自己嘴唇起了皮,有点儿口渴。

    这个念头刚一动,就感觉有人用棉签沾了水,轻轻在他唇角润了润。动作轻柔,有几分熟悉,想来不是旁人,正是那位捆他回来的小殿下。

    时湛:“......”

    他悚然一惊,耳廓红了,用尽全力才控制着自己没直接掀开被子跳起来。

    谢召和他靠在一张榻上,一只手支着脑袋,完全不知道躺着的人这些有的没的心思。

    她放下手中的棉签,低头看了看身边的少年,百无聊赖地伸手去拨弄对方长长的眼睫。

    “还在做梦么?”她心中默然。视线移到少年凉薄的唇边,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谢老板早些时候放的那一通厥词。

    ......

    时湛紧紧闭着眼,早在她摆弄他睫毛的时候,整个人便已经僵住了。他手指在被褥下面无意识地揪住自己衣摆,忽然有些庆幸自己没法睁眼醒来。

    他脑海里正天人交战,忽然感受到清冽又甘甜的气息凑近。

    随即,唇上触及一片柔软。

    时湛的手指在厚厚的被子底下,猛地一颤。

    “天啊。”他方寸大乱,心里茫然地冒出一个想法,“这一世......她是这么主动的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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