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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2 章

    八十二

    周围静寂无声,只有从屋外隐约传来谢老板睡熟打鼾的声响。

    床榻尚有余温,时湛应当离去没多少时候。谢召蹙了蹙眉,偏头向四周望去,只见小屋桌边的窗子似乎是被挑开了一条缝,惨淡的月光流泻进来,风儿一吹,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忽然,檐角下传来很轻的“刺啦”声,紧接着传来清脆的落地声。

    ......不知为何,檐下寸余长的冰柱忽然断了。

    谢召垂眸,似是在仔细听着什么动静。而后她静悄悄跳下榻,裹上披风,而后拉开窗户,如猫儿似的跳出窗去,落地时没发出半点声响。

    今夜难得没有风雪,一轮新月如钩悬于中天,就连寻常轰鸣摇晃的松林都静不少。谢召低头看了眼脚边碎裂的冰柱,抬脚向着小屋后院的方向走。

    小屋沿着山体而建,背靠便是万仞陡峭的崖壁。崖壁中间一道宛如横刀劈开的褶皱裂隙,瞧着险峻异常,鬼斧神工。谢老板曾说春夏时节冰泉融化之时,这儿会形成一道天然的瀑布。涓涓叮咚,陶然自在。

    然而谢召猜着,谢老板哪有如此闲情雅致。屋子造在此处不过是仗着天堑人稀,外头又有松林作掩,清闲无人叨扰罢了。

    此刻半夜三更,石壁只露出个隐约的轮廓,宛如暗处无声蛰伏的巨兽。谢召孤身一人提灯赤脚,穿过覆满大雪的松树往石壁处走,一路上留下披风曳地的沙沙响声。

    转了个弯儿,借着手中灯光,谢召脚步蓦然一顿。

    此时恰好一阵风起,谢召手中纸糊的提灯微光明灭。她借着灯光,隔着一段距离打量着浑身是血的时湛。幽幽烛光照亮了公主的脸庞,一瞬间将她的面色照得如同凛冬冰雪。

    面前一块空地上,横卧着七八具身着黑衣的尸首,地上沾了血的刀剑兵刃在月下映照着寒凉的微光。

    而站在这些死人中间的那个人手里提着把长剑,剑尖还在往下滴血,一滴滴落在未化的雪地上,绽开触目惊心的红。

    剑身上带着斑驳的锈迹。不是日后凶名满天下的“万古”,只是把普普通通的长剑,瞧着同地下横陈着的那些别无二致,大抵是随手抢来的。

    时湛听见背后动静,回过头来。少年俊秀的眉眼间沾上了些许斑驳的血迹,却显得更加秾丽。他手中的长剑还没收起,见着谢召显然慌了神儿,还沾了血的手来不及揩,往身后一背:“小谢姑娘,你听我解释......”

    谢召却扬了扬唇,举步绕过地上七零八落的几具尸首,来到时湛面前。

    “我当你大半夜出去幽会呢。”谢召淡声说,眼睛里却流转着调侃的光芒,“原来三更半夜不睡觉,不声不响的,是出来杀人啊。”

    她解下帕子递过去。时湛讷讷地接过去,一低头,这才看见她居然是赤着脚的。

    时湛眼底眸光一闪,没用她的帕子,抬起衣袖擦了擦脸,而后反问她:“为何不穿鞋袜,你老爹都不管你的么?”

    “顾不上呀。”

    谢召叹了口气,开口道:“你伤势未愈,今夜这么出来胡闹一遭,怕是要在屋里再躺上几日。你气解了,我可遭殃了。时小爷你有所不知,我老爹和我约定过,若我好好照看你不出差池,便能多给我喝上几口他酿的松花酒......”

    时湛:“......”

    谢召见他脸色木然,忍着笑:“这山上已经好些时日没有他人来过了,老爹生怕你死在咱这屋里,将你看得跟个金元宝似的,我可不敢不费尽心思。大半夜见你不见踪影,我急得抓心挠肝,哪里还顾得上鞋袜啊。”

    时湛默默扶额,不说话了。

    谢召乐呵够了,这下才感受到自己的腿脚在冰雪里太久,已经几乎没了知觉。她扯扯时湛的袖子:“都解决干净了么?若是无事,便回去罢。”

    她说罢抬脚便要走,时湛跟着她走几步,讪讪的:“我,那个,不是有意叫你看见这种场面的?”

    谢召停下脚步,歪头疑惑:“什么场面?”

    “我杀人了,还是这么多人。”时湛说,“你难道不害......”

    话没说完,对上谢召的眼睛,这才想起来,当日在崖洞里,谢召拉弓射箭,拔刀出手一气呵成。方才的场面,寻常千娇百媚的公主小姐怕是早就吓得晕过去,可谢召......谢召和她们都不一样。

    时湛:“......不害怕今后还会有更多的人来要我性命......或许还带着要你的性命的。今晚之事今后可能还会重演,你不怕么?”

    小殿下笑了一声,扬眉看着他,回答干脆:“不怕。”

    时湛呼吸微微一滞。

    谢召凝神看着他,手里灯光映在瞳仁里,灿如晨星。她斟酌了一下,慢慢开口:“你好像有些对我和老谢有些误解。我二人若是惧怕这些,当时听说你是奉命来杀我的,早就把你整个打晕扔去后山喂狼了,还能留你性命到今天么?”

    时湛:“......”

    他笑了笑,从善如流:“不敢。小谢姑娘本事通天,此后还得多多仰仗姑娘罩着我。”

    他叫她“小谢姑娘”,谢召内心微微一动。

    那日她告诉他自己叫做谢召,不过是个临时胡诌出来的名头罢了。时湛既然奉命取她性命,没道理不知道她姓甚名谁,身份几何。

    但他还是顺着谢召的意思,唤她“小谢姑娘”。

    谢召其实是有几分喜欢这个名字的。

    无论是三娘,还是那些侍从官员,教习师父,无人不喊她一声“公主殿下”。从前小时候在皇宫里,她见着别的公主贵女都有自己的小名,羡慕得不行。小时候她还试着和母亲撒娇,可大抵是功夫不到家,母后从来也只是一句“霜华”。

    自始至终,对她的称呼都只是个代称。这是头一遭,有个人哪怕是知晓了她的身份,还心甘情愿叫她一声“小谢姑娘”。

    她撇撇嘴:“少贫嘴。”

    “没贫嘴。”时湛弯了弯眼睛,伸手帮谢召整了整狐裘披风,将她半张脸都裹进披风里,几乎瞧不见她正脸。时湛想了想,说:“下次若是三更半夜,还是别出来了。”

    谢召一脸莫名其妙,问道:“为何?你是说叫我莫出来添乱,还是你真的出去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么?”

    “自然不是。”

    时湛声音沉下来,目光望向谢召身后:“不想叫你看见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免得这些玩意儿脏了你的眼睛。”

    谢召:“?”

    她忽地察觉异样,刚想回头,少年已经伸手,冰凉的掌心捂住了谢召的双眼。

    谢召怔愣一瞬,刚想开口问,就听见他附在自己耳畔轻声道:“别动。”

    话音刚落,谢召手里的纸灯忽的闪烁了两下,而后熄灭了。

    随即,一声唢呐声在山野间骤然响起。

    唢呐声又响了一声,谢召却忽的觉出毛骨悚然。

    ......明明这唢呐声前一秒还远如天边外,怎么一瞬间就好像来到了自己身后?

    -

    时湛一手将谢召护在自己身前,一边朝着松林尽头的方向看去。

    唢呐声如同有灵一般,一支曲子没吹完,音却绕着时湛谢召二人打了几个转儿,忽远忽近,扰得人心烦意乱。时湛感受她的睫毛在他手心微微颤动,但人始终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他心下沉了沉,随手从自己衣角上撤了快布条,蒙在谢召眼前,叮嘱她道:“千万别摘。”

    终于,松林尽头,缓缓传来了钝钝的脚步声。

    来人自昏暗林中走到月光之下,步伐款款之下,时湛先是看见了为首的女人那双大红的绣鞋。

    那是个看起来过分纤细、蛾眉薄唇的女人。不过二十多岁的模样,勉强能说的上一声美貌。脸上铺着厚厚的胭脂水粉,但因着脸颊实在是过分瘦削惨白,瞧着倒是有几分骇人。

    她几乎支撑不起那一身新嫁娘的红裙。嫁衣随着她的脚步随风曳动,如同鬼魅一般。

    唢呐落下最后一声宛如嘶泣的长音,随即女人凄婉的歌唱声悠悠响起:

    “相思坟上种红豆,豆熟打坟知不知......”

    谢召双眼被蒙在布条之下,什么都看不真切,却一瞬间感受到了巨大的苦楚。

    她在一片模糊的视线中努力睁大了眼睛,不知为何,蓦然有种无端想要落泪的冲动。

    可是为什么呢?谢召思绪混沌地想,她这般年纪,连什么叫做“相思”都一知半解。作为大魏王朝的公主,她这辈子大概也会像她那些姐姐们一样,被一顶花轿嫁给她父皇认为“有利可图”的素未谋面的男人。今生今世,她可能都不知道话本子里写的,何谓“相思断肠”。

    可是那一瞬间,自胸口的位置传来一阵揪心的苦楚,几乎将她没顶淹没,叫她几欲窒息。

    混沌之间,时湛冰凉的手指拂过她脸颊,轻轻擦去她脸上一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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