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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6 章

    八十六

    谢召站在院子里头朝四周张望,谢老板不在,不知又躲哪儿练招,或是下山跑生意去了。

    整个山里寂静一片,云霞余晖映照在草木松针的薄雪上,山下远远传来姑娘哼唱的苍南城小调儿,飘飘荡荡地散开在风里,又被风带到少年少女的耳畔身旁。

    古老而美丽的苍南城,在平静如流水般的暮光里,悄悄迎来了一日将尽。

    谢召收回目光,就听时湛说:“我打听过了,谢先生今夜要出城跑生意,大抵要两三日才能回来。走之前给这屋子下了结界,专门防着咱俩四处乱跑或是有人来找麻烦。”

    谢召抿了抿嘴,默然不语。

    虽说她老爹从前出门做生意,谢召也有过独自一人在山上的经历,可是这用结界将人关在屋里还是头一回。

    看起来是真的心有余悸,也不知是给他俩气着了还是吓着了。

    他朝谢召眨眨眼,五官皱起来倒苦水:“唉,前几日你没醒,谢先生又连门都不让我出,每日喝那些黑乎乎一团的药草,还要忌口,可真是苦煞我也。”

    他脸皱成一团,怪可爱的。谢召“噗嗤”一声笑了:“恭喜啊,终于熬到老爹下山去了,你不怕我和老爹告状?”

    时湛见她唇角弯起来,也跟着眯着眼笑。

    “不怕啊。”他说,“我这不是来找你做我的共犯的么?”

    而后他忽然转过来面对着她,动作很快地牵住谢召的手,将她一把拉近他。

    谢召一个没反应过来,再加上刚刚醒来身上没什么力气,差点儿直接跌进他怀里。

    她耳畔就贴在他颈侧,近得可以看清他脖颈上的青筋。她慌忙中赶忙伸出另一只手,还没在半空中扑棱两下,就被对方牢牢牵住。

    少年一声轻笑,足尖一点,风声在耳畔,如鸟儿一般跃上屋顶。

    脚下的瓦片叮当叮当响,时湛放开她,先是不知从什么地方变戏法一般摸出个软垫铺在砖瓦上,用手绢细细擦去了檐上潮湿的一点未化的雪水。

    谢召站在一边看着他做完这一切,又从屋顶上的某个角落里搬出两个酒坛子抱在怀里。澄澈甘冽的酒香倾泻而出,隐约含着松花的香气,光是闻上一闻都要醉了。

    谢召摸了摸有点发烫的耳垂,站在他身后没动作。

    她早就发现,时湛虽说平日里没个正形儿,又是个会武功的,可却并非寻常莽夫,很多时候这人心细如发,在寻常琐事里,在言行谈吐里......还有在面对她的每时每刻。

    无处不让人欣赏,甚至叫人......怦然。

    时湛感受到她一直没动静,疑惑地转过头:“怎么了?”

    谢召摇摇头:“没事儿。”

    大抵是松花酒的香气太醉人,谢召感觉自己还没喝就已经晕了。

    时湛就笑起来,朝她招招手:“那太好了,这酒是我前些日子从山下买上来的,馋了好久,又不知道藏在哪儿,便只能藏在屋顶的凹槽里。”

    谢召问:“少糊弄我。老谢从来不管你喝酒,你馋了只管喝就是,为什么要藏?”

    时湛抬眼看她:“半个月之前,你不是说,从前你在家里的时候,家里人都看管着你,说你年纪小,从来不叫你喝酒么?”

    “好不容易叫我找到了个无人管我们的时候。”

    他眼睛亮亮的,笑意狡黠,两个小小的瞳仁里映着谢召被晚风吹起的发丝:“这是我偷来和你一起喝的哦,小谢姑娘。”

    谢召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这么一提起,她才想起来,自己似乎确实和他无意间提过。在某一次两人一起在山林里采松花的时候,她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苍南城里最清甜的松花酒。

    然而下一刻她就糊涂起来,连她自己都记不起的事儿,他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从前在宫中她年纪太小,来了苍南城之后,城里行宫的管事一旦闻到她身上的酒味儿,谢召总是免不得一顿责骂——没想到谢老板也是个古板的,每次只允许谢召尝一个杯底,任凭谢召和他瞪眼生闷气,从来不多让她喝一滴。

    所以很多时候,谢召真的很馋那松花雪水酿成的美酒。

    这些时日天气不好,上下山路更是颠簸湿滑,每到这个时候商家大抵都是不愿往山上运货的。也不知时湛究竟是如何冒着风雪上下山,究竟是何时,去城中将这酒搬回来的。

    天边最后一抹火烧的余晖如凤凰尾羽消失在天幕尽头。天色渐渐黑下去,稀薄的云层和雾气四散开来,星子闪烁,浮雪之下露出了久违的晴朗银河。

    谢召走过去在时湛身边坐下,抬头看见遥远相望的牵牛织女星。

    她这才发现时湛甚至还带了两只陶瓷碗用来斟酒。

    谢召接过碗,两个人碰了个碗,并肩晃荡着腿默默喝酒。

    松花的清香混合着辛辣的酒味一齐咽下喉咙。这是酿了多年的陈酒,依稀氤氲着苍南山终年积雪的年长醇醉。她默默仰头看着天上流萤一般的星子,突然想起来,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在苍南看星星了。

    她捏着瓷碗的手顿了顿。

    随着回盛京的日子愈发临近,谢召就愈发有意不去思考这桩事儿,仿佛不闻不问就可以一辈子躲在小城,无忧无虑直到地老天荒。

    算起来,距离她下山回京,也不剩下几个日子了。

    思绪纷至沓来停不住,小小的愁思就像补不上的豁口,抽刀断水水更流。谢召叹了口气,又喝了一口。辛辣的酒液叫她稍微从思绪中抽离出来,这才发觉从二人坐下开始,时湛也一直没说话。

    转头一看,谢召吓了一跳。

    ......半个坛子都空了。

    谢召劈手要去夺他怀里的酒坛,没想到这人抱得死紧,眼神愣愣地不愿意撒手。

    谢召没辙,差点儿气笑了:“喂,你是不是傻了?酒不是这么喝的!”

    事实证明,时湛酒量不佳,过了几年也丝毫没有改善。他一个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闷闷喝了快半坛子,眼神已经不甚清明。他颦起眉头,昏昏沉沉像是花了几秒才认出她是谁,而后目光就一直盯着谢召看。

    谢召眨眨眼。时湛喝酒喝得太急,平日里总是一副无所谓的神情,在酒精的作用下反而像是藏不住某种落寞的心事。谢召看得心里发酸,就见他自顾自又给自己倒了慢慢一盏酒,然后举到谢召的面前。

    时湛慢吞吞地说:“你是不是要走了。”

    谢召眼神一滞,还没说话,就听见他自顾自地说:“小谢姑娘,我敬你一杯。”

    说罢就看着谢召,眼神湿漉漉的。谢召垂下眼沉默片刻,而后慢慢给自己倒满了酒,和时湛隔空遥遥一碰。

    谢召一饮而尽,下一秒被酒呛到,猛地咳了起来。刚想抬手去擦自己的嘴角,身旁就伸出一只手,没轻没重地帮她抹了唇角。

    谢召:“......”

    她感觉自己脸上好像有点发烫,不知是酒精作祟还是什么原因。

    时湛好像真的喝醉了,把空了的酒坛子扔在一边,撑着脑袋摇晃了两下,然后直接靠在了谢召肩膀上。他靠过来的时候谢召闻到他身上温柔的冷松和草木清香,也不知这人用什么熏过衣裳。

    谢召伸手扶了一下他的脑袋让他靠得舒服些,垂眼一瞧见时湛眼睛已经阖上了,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天上牵牛织女遥遥相望。苍南城的星星很亮,从前三娘和谢召说起过,传说苍南是普天之下最接近天空的地方,也是最幸福、最灵验的地方。在这片至纯至善之地许下愿望,天上的神灵也会更容易听到。

    霜华公主从来不信神佛,然而此时此刻,谢召望着夜幕上璀璨的天光,少年的头发蹭在她的肩膀上,忽然感觉有一颗无法名状的种子在心底里悄悄萌发。

    倘若九天之上真的有神明,那就保佑我,也保佑他,让这个瞬间再漫长一些吧。

    谢召轻叹了一口气,小声说:“时湛,我是要走了。”

    “我就要回盛京去了。”谢召伸手撩开他脸前的碎发,用几不可查的声音喃喃,“再过几日,等老爹回来了,我的伤差不多养好了,差不多就是我走的时候啦。”

    时湛呼吸平稳,靠在她肩头像是睡着了。谢召发了一会儿愣,继续说:“我这次走,可能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他和她,大概今生今世都不会再见面了。

    他是奉命来取她性命的人,两人能在同一个屋檐底下相安无事这么久已经是很罕见的稀奇事儿。和时湛相处的这些时日,谢召度过了她来到苍南城之后最自由最快乐的一段日子。

    对于一国公主而言,这几乎已经是偷来的一段潇洒时光了。谢召感觉眼眶中有酸涩的泪意涌起,她知晓自己应该知足。

    起码将来坐进花轿,像个她每个皇姐一样嫁给不知什么皇亲贵族、一辈子被困于后宅庭院的时候,偶尔午夜梦回时,她还能回到苍南雪山,想起那个陪她看星星的少年。

    谢召长长叹了口气,伸出自己的手,轻轻握住了时湛的手。

    “我这一走,也不知咱们此生还有没有缘分相见,再相见时,是久违之喜,还是势不两立。”她说,“山水万里,若是没有缘分,那你我就都好好地活。”

    想了想,谢召犹豫了片刻,还是从衣袖里摸出一个小小的荷包。

    荷包里掉出一根镂空银簪。

    “三娘和我说过,若是遇见心上人,不要送他什么荷包香囊,要送他自己的簪子。”谢召说,“晨昏暮鼓,能有人能帮着挽头发,就已经比任何海誓山盟都要真切了。”

    “我本来是不信的。”她说,“但我想了想,日后大抵我也不会再遇到什么心上人了,这根簪子,就塞给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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