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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1 章

    九十一

    山里隔半个时辰撞钟一次,钟声响起第三遭的时候,谢召慢慢睁开了眼。

    屋里烛台已经彻底灭了,只剩下一缕青烟断断续续向上飘。窗外已经亮起了稀薄的天光,谢召眯了眼向外瞧去,又是一个灰蒙蒙的天,不知白日里会不会再下雪。

    殿内没有一点声响,静寂得不似此间凡世。她没出声,躺在那儿对着窗外发了一会儿愣,思绪慢慢回笼,终于想起了今夕何夕。

    她陷入昏睡前,时湛好像是一直陪在她身边的。

    ......人呢?

    谢召心下一动,撑着身子慢慢坐起来。

    初从魇阵出来,又睡了这些时辰,谢召这一下骤然坐起,头脑一晕,差点儿没再一头栽倒下去。

    她连忙屏息运气,缓缓直起身子,把自己慢慢靠在靠在墙边,双脚却不慎踢到了旁边的什么物件,发出咣当一声响,在无声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出不绝的余音。

    谢召还没来得及去看方才被她踢翻的是个什么东西,身旁忽的又是一阵窸窣响动,而后又是一个少女被惊醒的嘟囔声:“......谁这么缺德,没见姑奶奶我在睡觉么......”

    灵山哼唧完,刚准备阖眼继续做梦,忽然对上了谢召转过来的一双眼睛。

    观音娘子一双眼睛里好像从来都笼着一层雪雾,平静又叫人看不透。在九重天的时候灵山总听人说这种感觉叫做“慈悲”,可她忽然在一瞬间想到了飘着大雪的夜里渐行渐远的一只小舟,此去经年,再也不见。

    灵山一个激灵,醒了。

    她一打眼便看见了谢召脚边那只打翻的紫铜香炉,缩了缩脑袋,刚准备起身去收拾,谢召弯腰伸手捻了一点儿洒出的香料嗅了嗅:“松花,是么?”

    灵山缩回手指:“嗯,松花入香,有安神清心之效。我见您睡着,就点了香......”

    确实安神清心。灵山默默地想,她原本只是靠墙打坐运功守着谢召,结果没过多久就被这香熏得上下眼皮直打架。索性想着小憩片刻,没想到两眼一闭直接睡死了过去。

    谢召“嗯”了一声,低头瞥一眼地上的香炉,抬起另一只手轻轻一挥,倾倒的香炉便复而立起,散落到地上的香料也被利索地收拾打扫好。

    “盛京一带不长松花,即便是寻常市集上买的,也大多小而无香。”谢召捻着指腹,垂眼问道,“灵山姑娘这香里所用的松花,是在苍南采的吧?”

    灵山点点头,道:“前些日子,大概是君上你和主子还没到盛京的时候吧,主子给我传了信,说差不多现在是松花开得最好的时间,叫我若是得了空闲就去一趟苍南,无论是制香、酿酒还是做别的都是好的。”

    她盯着谢召苍白的侧脸看。

    观音神识归位,除了眉目间冷意更甚,脸上五官其实并没什么变化。灵山抿唇,心中默默想,这位天上天下众人敬仰的仙人,其实也不过是个单薄纤细的少女模样。

    灵山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君上,不知您对于我家主子到底是怎么看的,您这些日子和主子一直待在一起,应该也知道,他这人看着没心没肺乐呵呵的,可是我在他身边这么些年头,很多时候也看不明白他究竟心里想些什么。”

    “但是,”她斟酌了一下自己的措辞,道,“我家主子,并非是传言中那样一身风流债、处处留情的人......”

    谢召眼神扫过去,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开口问:“灵山姑娘为何突然和我说起这些?”

    灵山看着她:“因为,主子真的是很好的人。”

    谢召不语,就听身旁的少女双手环膝,声音闷闷地说:“我家主子,是真心把您放在心上的。您身份矜贵,哪怕是九重天上,也是叫人望不可及的存在。这么些年头,主子也总该死心了。可是天亮之前,我分明见着......”

    小灵山想起了那个猝不及防目睹的亲吻,内心茫然。

    她从小跟在时湛身边长大,比起主仆更像是相依为命的兄妹。爱恨情仇于她而言都是简单明了的事情,观音娘子是何圆是扁,是美是丑她不大关心,只是知道这是自家主子可望而不可求的心上人。

    “我只是希望,君上您既然给了主子一点点微薄的希望,就不要让这点儿希望再变成水月镜花。”灵山小声说,“在您不知道的时候,主子心许于您,可能比您所知晓的时候更早呢。”

    谢召手指里把玩着那点儿松花,垂眸半晌没说话。

    灵山等了半天没等到回答,本以为谢召已经自动忽略了这个话题,刚打算自嘲一笑揭过此事,忽然听见又谢召低低地“嗯”了一声:“我知道。”

    我知道,他是个很好的人。

    可是他为了我受过太多的苦,所以往后的日子......没有我的日子,我希望他能真正成为传闻中那样的、真正开怀的小东君。

    “所以,我们说了那么多,”谢召按下心绪,平静地看向灵山,“你主子人呢?”

    灵山支支吾吾:“主子,主子嘛,嫌屋里闷热,出门透气......”

    话音未落,一阵冷风袭来,狠狠拍在门窗上,咣当作响。寒意从门窗缝隙里渗进来,灵山没忍住一个哆嗦,打了个喷嚏。

    谢召:“......屋里闷热?”

    灵山:“......”

    她刚想开口解释,恰在此时,从大殿后方传来一阵很轻微的动静。

    ......好像是,有什么人不慎踩断了地上残败的枝条,发出轻轻的“咔嚓”一声。

    谢召眉头一皱,一把按住灵山的胳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出声。”

    灵山悚然一惊,连忙屏息凝神,片刻之后又茫然出声:“君、君上,恕小仙愚钝,什么都没听见啊?”

    “他们已经走了。”

    说话间,谢召站起身来,神色冷得凝了一层寒霜,整个人瞧着像是把凌厉出鞘的长刀,浓烈又威严,叫人本能生畏。

    灵山看得一阵心惊,整颗心不由得也提了起来。只听谢召问:“你家主子是往后山去了么?”

    她点点头,就见观音娘子露出了然的神色,一声轻哼。

    “灵山,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有人打你家主子的歪心思呢。”

    -

    片刻之前。

    商林晚拢着狐裘披风,面色凝滞:“你真的打算......”

    时湛笑了一声,给他的酒盏里斟满:“怎么,你要来劝我么?”

    “得了吧,你做了决定的事情,什么时候听过我劝。”商林晚无奈地笑,“时湛,不过听你的意思,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是已经向君上表明过心意了么?”

    时湛抬眼看他,面露惊诧。商林晚看出他的想法,提醒他:“往常你为她做过的事儿也不少,可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次一样,提防着她知道些什么风声。”

    “从前那么多次,你为她建这座八声观也好,为了她甘愿下凡也罢。君上并不知情,况且即使知情,她也不一定会在乎。”

    商林晚似乎有些冷,将身上的披风裹得更严了些,笃定道,“可这一次,你是在怕她难过。”

    雨师大人说完,自己都感觉有点儿稀奇,“啧”了一声:“苍天,君上居然会为了你难过......你小子行啊,了不起......”

    时湛坐在对面静静看着他,不置可否地一笑。商林晚无奈,笑了笑:“好吧好吧。”

    “我会帮你这个忙。”商林晚手指在石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了几下,“但是,这是看在君上的面子上。”

    时湛挑眉:“怎么?”

    “这九重天,若是真叫那疯疯癫癫的老头子一手遮天了,咱们和凡间千万的凡人,接下来的日子就没发过了。”商林晚道,“况且,若是把君上囚在她宫里,哪怕她没日没夜地流泪,你觉得,那老头子真的就敢这么放过她么?”

    时湛没吭声。

    商林晚说得是实话。时湛心里也清楚,哪怕谢召如今暂且向道君妥协,到底来说也是被逼无奈之举,用自己的仙力和寿命,去拼命换人间片刻的安宁而已。

    可道君那个老疯子的野心何止于此?

    谢召活一日,他又岂能有一日安眠?

    所以从一开始,让观音坐在镜前,对着人间落泪降福,就只是个幌子而已。

    时湛和商林清楚,谢召本人更清楚。

    这是终有一日会到来的劫数,是注定无法成为均势的死局。即便置于死地也无法后生,对于谢召而言,她在劫难逃。

    商林晚捏起酒杯又喝了一口,脸上已经泛起了微醺的红色。他咳了一声,大着舌头道:“君上,这是又打算一个人一声不吭地抗下来啊。”

    时湛:“......‘又’?”

    “她没告诉过你么?”商林晚诧异地抬头,“她当年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自请受罚,又下凡受了这么多年的罪?”

    时湛皱起眉头,商林晚“啧”了一声:“你是真的不知道啊?”

    “众人都说你家君上心中只有‘大爱’,爱的是天下人,不拘泥于小情小爱,这话其实一点不错。”商林晚说,“你家那位,分明是个轴的,非认为二者不可兼得,要分出个明白来。可是爱这一字,哪有那么容易分得开来?”

    “那时将近春时,你恰好在人间忙,某日晚上我独自在天上各宫阙之间溜达,恰好碰见你家那位喝醉了酒,独自一人坐在一株柳树底下喂鱼。啧,那鱼都快要撑得翻白肚皮了,你家那位还是一把一把地往水里洒干粮呢。”

    时湛的心忽然提了起来。

    谢召的酒量他心中清楚,能到喝醉的地步,这是喝了多少,又有多少愁绪要以酒消解?

    “我也吃了一惊,但又觉得偷听实在不是君子行为,可还没来得及离开,就听见她一个人自言自语:‘若心中有了小情小爱,我又要如何去爱天下人?’......喂,你这是什么表情?”

    时湛脸上的神情似笑又像哭。他闻言想笑一下,可心绪翻涌间,居然不自觉落下一滴眼泪来。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颤抖:“她当真是如此说的?”

    商林晚:“当真......”

    他话还没说完,话音戛然而止。商林晚眉目一凛,双眼死死望向身旁树丛的方向,喝道:“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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