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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3 章

    九十三

    时湛犹豫地看了谢召一眼,又看一眼站在崖边神情凛然的小十九。山巅没有树木遮蔽,冷风一刮寒意直直渗到骨子里,着实不是个适合说话的好地方。

    时湛默然一瞬,发觉面前两位姑娘谁都没有换个地方说话的意思,便尝试着开口:“二位,既然要说故事,我们要不换个地方......?”

    话音未落,谢召忽然偏头看了他一眼。

    时湛:“......”

    他与谢召目光相触,一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微不可查地冲她点了点头,闭口不言了。

    两个人没说一句话,动作也很是轻微,可都被小十九尽收眼底。小十九眼底滑过一丝森然的冷意,随即扬唇一笑:“二位好兴致,这眉来眼去的是在调情么?”

    时湛:“......”

    谢召倒是不恼,微微敛眸,再抬眼的时候眼中又是无波无澜一片静寂,看不出什么情绪:“你不是要说故事么?”

    早在含元宫第一次见着她,谢召就觉得这少女和众人都不一样。

    宫中其余几十人,无一例外全都是困苦普通的凡人,无一例外各有苦处,汲汲努力而始终无果,最终只能抱着些微渺的希望求神拜佛。对于被关在含元宫日后的命运,或许绝望困顿过,可个人的力量太过微弱,在得了道君相助的人皇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可是小十九不一样。

    谢召不止一次想过,只要小十九希望,她随时都可以离开含元宫。

    可她偏偏留了下来。

    小十九凝眸打量对面的少女,看见她白裙在天地间烈烈飘荡,眉眼与那位大魏的小公主很有几分神似,可彻底褪去了人间年少时几分少女稚气,显出亘古不变的清寒。

    “君上,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也是这副模样。”小十九想了想,伸出手指隔空对着谢召比比划划,“喏,白裙子,用树枝当簪子束头发,和我记忆里分毫不差......你一直都是这副打扮么,就没人告诉你,你更适合穿红么?”

    身后时湛挪了挪脚步。谢召垂在身边的手指蜷了蜷,想起了她和时湛在广陵城城主府假扮新郎新娘时,似乎身后的人也和她说过一样的话。

    黑衣少女似乎觉得有趣,又忽然道:“我刚刚对你俩出言不逊,你不生气么?”

    谢召有点费解,语气都带上了一丝迟疑:“我为什么要生气?”

    “我本来以为,这么多年过去,我心中哪怕再不解,再有怨,都随着时间而消散了。可我没想到会在人间遇见你......还是和他一起。”

    小十九的声音像是叹息,目光朝着谢召身后的时湛望过去。谢召还没反应过来她话里是什么意思,小十九已经话锋一转,道:“我要说的故事,也和东君有关。”

    时湛还没来得及表达自己的震惊,小十九忽的道了声“得罪”,疾步上前,手掌一翻亮出一根细细的银针,直接扎破了谢召的手指。

    指尖传来微微的刺痛感,谢召垂眼,正好看见一滴鲜血从自己指尖落下,被小十九伸手接在掌心。

    黑衣少女阖眼默念了句什么。紧接着,谢召和时湛不约而同感到眼前一黑。

    再睁眼时,周遭情景已变。

    谢召四下看了看,发觉自己好像身处某个江南小城。城中建筑白墙黛瓦,屋顶铺了一层未化的新雪,檐下挂着尚未摘下的灯笼。砖瓦缝里生着薄薄的青苔,青石路在冰冻里已经结了薄薄一层冰。

    远处有燕子叽叽喳喳飞过,昭示着这是个普通的早春晨间。清晨小城里人烟稀少,街旁门扉大多紧闭,路边早餐摊子刚刚支起,热气腾腾的蒸汽在半空中化成团团水雾。

    谢召忽然觉得这地方有几分熟悉。

    她向前走了几步,脚步忽然一顿。

    ......那时她还在徽州府,刚刚从静深侯府邸的魇阵里九死一生捡回性命,为了给覆雨买糕点专门进了一趟徽州城,在城里东拐西拐差点儿迷路。

    而如今街对面的糕点铺子刚刚开张,店里热火朝天,只是老板和她在城里见过的不是一个人。

    这居然是徽州府。

    谢召按捺住心底翻涌的思绪,略过那铺子向前走去。

    再转过两个街角,人烟渐渐瞧不见了。就在这时,谢召突然看见了街边一个衣着臃肿的中年女人,怀里抱着个半大的小姑娘,正鬼鬼祟祟地往小巷里去。

    谢召目光在那两个人的身上定格一瞬,几乎就是在那一瞬间确定了,那女人怀中的女孩儿就是小十九。

    -

    小十九出生在徽州府一个茶商世家,她是被抛弃的。

    徽州府气候温润,山峦起伏,茶庄众多,而彼时的小十九家是徽州众多茶商里最知名的世家,经过祖辈世代相传,已经是声名远扬。

    虽说是商贾之家,可家中多年的规矩全都与官宦侯爵家的少爷小姐无异,外人说道起来也是格外敬重,也并不会因为经商而对她家轻视半分。

    然而到小十九的父亲接过家主之位时,家道已经大不如前了。

    她父亲是个勤勉人,究极一生为了家族奔波劳苦,可是还是难以扭转家族颓势。年复一年的操劳之下,家主的脾气开始越来越坏,沉默寡言,暴躁易怒。

    小十九出生时,因着是早产的缘故,从娘胎里带了病气,因而自幼就体弱多病,整个人钝钝的,不太灵光的样子。

    这样的女孩儿,将来肯定无法扛起家族的重担;若是嫁到别家,在夫家不仅没法设法为母家谋取半点利益,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

    这样的孩子注定是家里的累赘。小十九的父亲沉思良久,在女儿又一次得了风寒高烧不退的时候,拒绝了家仆去找医生的提议,叫来了小十九的乳娘。

    于是就有了先前谢召看到的一幕。

    小十九的乳娘虽然痛心,但老爷的命令不敢违抗,抹着眼泪将四五岁的小女孩儿丢在城墙底下的排水沟边,狠狠心掰开了小姐昏迷中揪着自己衣角的手指。

    “观音娘子在上,”乳娘终究还是不忍,离去前在心中默默祷告,“若你真的灵识有知,就请保下我家小姐一条性命,叫她不至于命丧城下吧。”

    那时恰逢观音娘子下凡游历的最后一年。彼时观音打坐修炼一夜,晨间正坐在茶楼上吃茶,这句祷告就这么随着清晨的风吹到了她耳朵里。

    慈悲之神在识海里打开命格簿子,沉默地发现,这女孩儿的命数到七八岁为止,死于被抛弃后恶犬撕咬。也就是说,这小女孩儿,本不应该从这此抛弃中活下来。

    可她终究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小十九再次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好像身处一间客栈内。自己身边安静坐着一个穿着白裙的少女,发觉她的动静,便转过头来看她。

    “醒了么,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那少女开口问。

    小十九呆了呆,先是点点头,而后又猛然摇头。

    很多年过去了,当时小十九年纪太小,很多东西都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少女触碰她额头的手没有一丁点儿温度,白瓷似的,一双美丽的眼睛里无悲无喜,又隐隐含着些她无论如何也看不明白的东西。

    见她愣愣的,对方叹了一口气,手指覆盖上她的眼睛。

    有一股温和如水的力量涌入她四肢百骸,小十九的心绪莫名平静了不少,暗自在心里揣度眼前少女的身份,脑海里后知后觉回忆起了先前发生的事情。

    对,当时她发高烧不退,迷糊中意识到这次和往常任何一次都不一样。房中静悄悄的,乳娘坐在塌边暗自垂泪,没有一个大夫前来诊治。

    然后她于一个清晨被乳娘抱了出去。

    乳娘离去之后,小十九是被冷醒的。

    她那时仍发着高烧,排水沟旁的地面已经结了一层博霜,滚烫的脑门磕在上面,将她活生生从混沌的梦魇里惊醒。而后她一睁眼,就瞧见了身旁不远处的拐角,有两只野狗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看。

    头顶城墙上,有只乌鸦喑哑地叫了一声。

    ——她不想死。

    那一瞬间,小十九浑身上下的血都冷了下来,她慢慢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后背倚靠着墙根直起身子,双手胡乱摸索到身边的石块,拼尽了浑身的力气,狠狠向远处的野狗砸去!

    野狗不知饿了多久,眼露凶光,原先就等着小十九咽气饱餐一顿,自然不肯到手的食物白白飞了。被小女孩儿一砸,非但没有离开,反而低吠一声,向小十九扑过去!

    恶犬的獠牙就在她颈边,小十九猛地挣扎起来,不管不顾地去抓身边的石子土块,转瞬间就和恶犬扭打在一起。

    然而她毕竟病重,坐都坐不稳当,双手也抖得厉害,没几分钟就被整个扑倒在地,衣裳也烂了。小十九不甘地盯着那恶犬,自知死到临头,可还是忍着没落下一滴眼泪。

    她闭上眼睛,然而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来。小十九听见一声痛苦的哀鸣,茫然睁眼,见到恶犬双目紧紧盯着某个方向,目光中满是浓浓的惧意。见小十九看过来,野狗低俯下身子呜咽一声,转身跑了。

    小十九看着那狗消失在视线尽头,终于脱力地瘫倒在地。她费力地转动着脑袋,想去看是谁救了她,随即听见了一阵不慌不忙的沉稳脚步向她走过来,然后视线中出现了一抹白色的裙摆。

    她抬起眼睛想看清对方的脸,然而对方伸手盖住了她的眼睛,声音清泠:“睡吧,没事儿了。”

    “你是谁?为什么救我?”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小十九在彻底陷入昏睡之前听见她低声说:“我乃是九重天上的观音娘子,恰好游历到此处,听见有人祷告,知道你命不该绝,所以救你一命。”

    ......

    小十九躺在客栈的床上,感到自己灵台清醒不少,似乎也不发烧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仙人,谢谢你救我。”

    少女撤开手,看着她:“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她脸上的表情就好像救下小十九和吃饭喝水一样,是极平常的事情。小十九有些紧张,搓了搓衣角,道:“我家里怎么样了?”

    “你昏睡了整整七日。”

    观音道:“你乳娘第二日又去找过你一回,发觉丢弃你的地方没人,以为你已经死了。回到庄子,令尊对外宣称你久病不愈夭折,在人前哭得撕心裂肺。算起来丧事差不多已经办完了,现在世上已经再没有什么茶庄的千金了。”

    “你乳娘,自觉对不住你,差点儿在你灵前自尽而死,被人救了下来。”少女继续说,“被人劝了下来,现在告老还乡了。”

    小十九“哦”了一声。只见少女站起身来,声音仍是淡淡的:“如今你身上大小伤口都好得差不多了,病根已除,今后行走人世间该做些什么,便是你自己的选择了。”

    小十九听及此处,忽然心下一动,问:“仙人姐姐,你知道附近修道最近的门派在哪儿么?”

    观音眼神一滞,随即语气有点复杂:“你想去修道?”

    小十九捏紧了拳头,说:“我父亲想要我的命,如今我也算是无根之人了。我知晓最终飞升是件难事,但我如今没有牵挂,人间也没什么留恋的了,思来想去,还是想去一试。”

    “仙人这遭救了我,我感激不尽。”小十九说,“如果我有一日能得道飞升,应该也能像仙人姐姐一样,救很多的人吧。”

    观音不说话。

    她该怎么告诉小十九,她这接下来的寿命本就是观音逆她的命格给她续的,小十九这辈子能平安到老就实属不易,到哪里去求仙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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