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瓷片挨着皮肉，何暮川垂着双手，微微侧目，柔声询问小棠：“你何时醒的？好些了吗？”
    “别动。”小棠力道加重，他脖颈登时被割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你是什么人？”
    何暮川苦涩一笑。
    多荒唐，他爱过恨过又要了他性命的人，连他是谁都不记得。
    他徐徐对小棠道：“我以为，你帮他夺了皇位，他会铭记得你的恩情，此生都不会辜负你，如今是为何，你身子毁成这副样子，一个人从宫里跑出来了？”
    小棠目光一暗，听着有些耳熟的声音，手上松了力道。
    待何暮川转回头，他盯着他的脸分辨良久，冷冷开口：“是你？”
    何暮川对他笑笑，“你没忘了我。”
    小棠警惕地打量着他，随时准备要动手的模样，“你没死？你是来找我报仇的？”
    “棠儿，别这样凶巴巴跟我说话好吗。”他伸手想要摸小棠脸颊，小棠立刻后退了一步，厌恶地躲开了。
    他手臂悬在半空，有些尴尬，也不勉强小棠，好脾气地解释：“你昏倒在路边，是我带你回来的，你放心，我若是想报仇，何须等你醒了再动手。”
    小棠语气并没有客气半分，“你把我关起来想干什么？”
    “我没有关着你，我只是保护你。”何暮川朝门口看了一眼，对他道：“你现在醒了，想走的话，随时可以。”
    小棠站在原处，死死盯着何暮川的眼睛。
    何暮川看得出他眼神中的含义——他在考虑，要不要取他性命。
    “棠儿。”何暮川朝他走近一步，温柔的语气下是数不尽的哀伤，“无论从前还是现在，我一心只想救你，你在想什么？还想再杀我一次吗？”
    小棠侧目，忽视掉他的目光，沉声道：“走，离开京城，别让我发现你有任何不对的举动，否则我不会饶了你。”
    说完，小棠决绝地朝门口走去，一开门，阳光直射过来，刺痛得他睁不开眼睛。
    他身子稍微停顿，听到何暮川在身后问他：“你还要回去吗？回到皇宫，继续看着他跟别的女子相爱相亲？”
    心口猛地抽搐，像是被生生剜了一刀，小棠不受控制地躬下身子。
    几日的昏沉散去，昏睡前发生的事重新清晰。
    何暮川走到他身旁，看着他因痛苦而扭曲的脸，问：“是因为这件事，你才从宫里跑出来的么？”
    小棠扶着门框，强撑着气息，“与你无关……”
    他踉跄着继续走，何暮川伸手搀扶他，被他闪躲了，“滚开。”
    何暮川眼底一寒，盯着他的背影道：“眼下皇宫内外都在庆贺立后之事，美人在侧，他怕是根本都没发现你走了，你何必还要回去自讨苦吃？”
    小棠不理会他，捂着胸口继续走。
    何暮川面色生了几分狠戾，上前强拉住他手臂，“是不是非要被他折磨死了你才能想通？如今他是皇帝了，三宫六院这才刚开始而已，你关在屋子里难过流泪的时候，他有佳人相伴，全然想不起你是谁！现在时日尚短，他偶尔还能记得你，等时日久了，你当初为他付出过什么他也全都会忘了！到时你又该怎么办？”
    小棠停住了步子，剧烈疼痛之下，他生生把腹中翻涌的血忍下去了。
    “棠儿，留下来，我照顾你，我向你保证，我绝不会让你伤心啊……”
    小棠慢慢转过头，盯着何暮川打量，漠然质问他：“我伤不伤心，流了几次泪，你是如何知道的？”
    “棠儿。”何暮川轻声道：“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这一句是警告，短短几句话的工夫，小棠已经对他起了数次杀心了。
    “你监视我？”小棠沉声质问他：“我身边，有被你收买的人么？”
    “我只是太想你了。”
    何暮川没有否认。
    会是谁，能够对他极力隐藏的事了如指掌，将他的伤心痛苦一一告知何暮川。
    在他身侧，陪着他、照顾他，了解他所有事情的，只有袁姑娘。
    “你猜到什么了？”何暮川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玩味地问他。
    不可能，袁姑娘不可能的。
    小棠腮骨暗暗一动，没有耐心再跟他猜谜，既然目的不明，真假难辨，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快刀斩乱麻。
    这人不能留着。
    何暮川清楚地看着他眉目间的细微变化，叹息一声，失望道：“棠儿，你真是让人心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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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日京城不太平，朝廷在找人，大街小巷都是官兵，生怕招惹上麻烦，百姓们能躲的都躲在家里了，大白天的，街市上空荡荡的，只有快行过的脚步和马蹄声。
    “让开！”谢慈一马鞭掀翻了一个过路老伯的菜筐，在他战战兢兢捡菜的时候，俯下身子，捏着画像问他：“见到过棠公子吗？”
    老伯惊慌地摇头，他便毫无耐心地策马离去，鲜嫩的菜叶被踏成了烂泥。
    段景忱从另一路穿行，不似谢慈那样莽撞，但真龙天子的压迫感更加让人不敢靠近。
    城中已经里里外外搜了三遍，没有小棠的影子。
    这么多天了，如果他出了城，现在早已经走得很远了。
    段景忱不敢奢求别的，他心里有气，走多远都不怕，只怕他出什么意外……
    相思蛊，他回忆着昨夜母后与他说的话，在密林追踪蛊王那一日，小棠就中了那蛊毒，可他一个字都没有提过，段景忱什么都不知道。
    没能好好保护他已是大错，在他中毒之后，他这是又胡乱做了些什么……段景忱不敢想象，在他自以为是逼迫小棠的时候，小棠一个人是如何承受的。
    太阳晃得人眩晕，他逼着自己保持冷静，骑着马朝城外的方向奔去。
    不管他去了何处，他一定要找到他。
    ……
    杂草丛生的林中，小棠奋力奔跑，不敢回头。
    身上受了几处伤，眼前一片空白，就快要没力气了。
    何暮川死没死他也不清楚，方才那一刀他刺在了他的身上，情况紧迫，多半没有伤及道要害，但是他没有余地了，对方手下不少，硬拼的话以他现在的状况没有胜算。
    他得想办法逃出去，何暮川若只是侥幸捡回性命，想要苟活于世就罢了，怕的是他有复仇之心，他自己一条命，被算计走了无妨，万一连累了皇上……
    “忱哥哥……”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在何处，离皇宫有多远，他只能拼了命地往前跑。
    意识不清醒的时候，他开始模糊地唤段景忱。
    口中叫着他，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其他人，他强忍着痛，可身上的骨肉都在被撕扯，他脚下一软，终是跌在了地上。
    “没见过你这么傻的人。”身后的脚步声逼近，伤口流出的血染透了何暮川半边衣衫，他蹲下身子，怜悯地看着小棠，“他这样对待你，你还为他拼命，你怎么这么贱？”
    何暮川表情狰狞，手中的短刀举起，目光中再不隐藏恨意。
    “是不是，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会动容毫分？”
    小棠趴在地上，身体扭曲在一起，口中断断续续呕出鲜血。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跟我走，还是死，你选。”
    小棠的嘴巴动着，何暮川把耳朵靠近，而后听到小棠意识模糊的时候，口中念着的，还是那个人。
    “忱哥哥……忱哥哥……”
    好。
    何暮川再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刀风落下时，嗖的一声，一直羽箭不知从何处飞过来，直直射向了他。
    他身上有伤，影响行动，侧身一躲，箭刃堪堪擦着衣裳滑过，没有射到他。
    但他身子跌倒在一旁，手中的刀也掉在了地上。
    马蹄声疾驰而来，无数禁军挡住了追杀小棠的人，段景忱下马，走到小棠身边，煞白的面色，通红的眼底，犹如入魔，极是骇人。
    他蹲下身，将小棠抱进怀里，用脸颊贴他的脸，蹭得都是血迹。
    “疼……”小棠口中发出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段景忱冷冽的眼底有旁人察觉不到的无措，他把小棠抱起来，朝马匹走去，给身后的禁军留下一句命令：“都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