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9 章

    下过一场春雨,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靖王沐浴后,出来便见云嫣坐在窗下做绣活儿,随口问道:“天色不早了,不怕伤眼睛,嗯?”

    云嫣扭头看他,得意道:“詹姐姐就要临盆了,她一直夸我绣工好,我要替她家宝贝,绣一套秋冬斗篷……”

    靖王看着她闪着星子的眼眸,面上隐笑。他在榻上坐下来,将云嫣一把抱起,放在腿上,问:“咱们什么时候,也要个宝贝?”

    云嫣羞赧,顾左右而言他,道:“詹姐姐来信里说,甘州遭了灾,今年春来也不见下一滴雨,看情形,竟和雍州一模一样。”

    西北地旱,比不得河套和江汉。

    而江汉气候则又更温润些。靖王忽想起前几日接连收到了怀王赵昶几封书信,说左玉卿已到达楚荆。

    前一阵,左阁老因顶撞赵琛,被贬了官。想左阁老一生罡正不阿,到老了却被赵琛捏造了个莫须有的罪名,谪守梧州。靖王有心帮他,便派人暗中前去左府打探保护。

    这才得知,左阁老的二儿子左玉卿因此一病不起。他本就羸弱,又受了打击,身子自然比不得他兄长。靖王于是派人,暗暗将左二公子送至楚地养病。

    以左玉卿的才能,想必能辅佐他那个莽撞滥情的六弟。

    赵昶来信中又说,楚地美人如云,他目今已纳了两房妾室。靖王回信训斥了一通,要这老六洁身自好,莫要坏了根基。

    靖王收回思绪,看着怀中人儿——这世间再多的美人,又怎能比得起自己怀里这一个?

    眼如秋泉,眉如远黛,面似粉樱,唇若含丹……靖王不由自主地便吻了上去。

    ……

    这段时日,被马骁上门训斥的雍州大小官吏,成天忐忑度日,却始终不见靖王发作,惴惴之意更甚,愈加心惊胆战。

    心下全都明白——若要靖王循私,就此放过他们,除非泰山倾塌于海、黄河之水倒流。

    不过今日,他们终于等到靖王传唤,似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因想着,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倒不如给个痛快。

    进了公堂,只见靖王正坐在书案后头,收了案头几个卷宗,朝他们看来。

    靖王面孔英俊如昔,脸上却是一派肃杀之意。

    众人忽觉得脖子痒,仿佛只要来个风吹,脑袋便会往下掉——靖王的严酷手段他们是见识过的,今日只怕不能善了。

    还没来得及开口拜谒,坐在案后的靖王便开门见山道:“今日被本王请来,想必你等都知道,所为何事。”

    众人相互望了一眼,齐刷刷跪在地下,口中不迭地称道:“卑职知罪,请王爷责罚!”

    靖王却不紧不慢,直起身来,反问:“何罪之有?”

    一句话低沉入耳,声量不大,却似是振聋发聩。

    众人连大气也不敢出,更不敢言语。靖王于是挨个儿问话:“邢大人,你主政雍州五年,就给本王施行过一个‘规礼’?”

    邢子孝原先以为自己两袖清风,不想自家夫人却明里暗里收礼,连带着他的岳丈、小舅子、小姨子甚至外甥个个儿敛财如山,就是在他们手里头,“规礼”渐成气候。

    在雍州官场,“规礼”是条不成文的规矩——“规礼”是“常例”银子,因雍州官吏俸禄微薄,来往用度却浩繁,不得不向部属索取。新官上任、逢年过节、生辰婚丧、官员车马都要交“规礼”。久而久之,便成为向下属理直气壮伸手的规矩,下属又有下属,层层盘剥搜刮,终至百姓,黎民苦不堪言。

    邢子孝得知自己夫人做下的事,悔之晚矣,被马骁人脏俱获,此刻面对靖王,只觉颜面无存。

    靖王又转头问:“傅大人,以你等所犯之罪,应当如何惩治?”

    傅正新头顶冷汗汩汩。他是雍州通判,却知法犯法,家里说不清来路的银两数以万计,只得战战競競地道:“回殿下,应、应革职抄家,举家充徙边塞……”

    靖王眉目清冷,道:“雍州已是边塞,无处可充,该当如何?”

    傅正新面色越发地苦,觉得铡刀已然架在了脖子上,抹着汗道:“理当……理当处斩。”

    几个人觉得脖子开始隐隐作痛,项上人头似乎立时要滚地。

    靖王面色沉冷,正色道:“雍州人口仅十万众,而官则数千。你等不思为民减轻赋役,反而中饱私囊,置百姓于水火……本王自来主张量才授职,裁汰冗官。公正清廉者留用,贪脏枉法者杀头。”

    众人听见要杀头,心早已凉下大截,想着今日吾命休矣。

    却又听靖王叹了一口气,道:“雍州地贫,吃饭靠天靠地,百姓实难果腹,不是长久之计。若有机会将功补过,本王盼你等为雍州百姓做些好事。”

    众人不敢应声,皆抬头看着靖王。

    只听靖王道:“你等早年随本王征战,也曾深入鞑靼腹地,深谙西域风土人情。本王欲繁荣边市往来,与玉夏通商,再有商队经玉夏通西域浩罕、回纥、月氏等国,贩卖大梁南北物产。若派你等前去,可有话说?”

    因大梁朝自来重农抑商,商人在世人眼里贯是狡诈卑贱,受人鄙视的。若他们弃官从商,沦为贱民,往昔颜面何在?

    正所谓士可杀不可辱,堂堂一州官吏,又岂能干那些蝇营狗苟之事,倒不如一死了之!

    却听靖王又道:“边市从商者,俸禄虽削,官职不免,府邸俱存,家中老小仆妇一应如昔……只一点,边市盈利,除府上日常花销之外,全数充公。你等可听明白了?”

    众人明白过来——除了没有俸禄,花销要靠自己挣之外,其他一切如常,最重要的是,连官职都保住了!

    王爷虽嘴上不说,实则是念着旧日追随之情,要给他们留几分体面啊!

    当即,便有多数人应下了,哗啦啦脆在地上,振臂三呼,感念靖王恩德。

    只有那邢子孝和赵麟黑着脸。因这两人往日在军中就是杠精,更是轴中之王,靖王便也没再理会,挥挥手让一干人等全数退下去了。

    邢子孝回到府中,将头上乌纱帽一揭,掼在地上,怒道:“老夫宁死,也不去做那边市谋利的勾当!”

    邢夫人迎上来,只见邢子孝气得不轻。

    她方才在外头,已经打听到了靖王的发落,劝道:“老爷,靖王爷这是念旧情,要给咱们留一条活路啊……您就委屈那三年两载,保得咱们阖府上下周全罢,可千万别义气用事……”

    “你给我闭嘴!”邢子孝咆哮道,“若不是你里通外人,毁了老夫我一世英名,今日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你们都散了去罢!老夫但求一死,誓不从商!”

    邢夫人见他瞪着牛眼,也不敢再言语,只命人上来给老爷宽衣。心里想着,不能由着邢子孝这么一条道走到黑,须得规劝规劝才好。

    ……

    要说,吕庭轩实在是个难得的人才。

    靖王就藩不过三个月,吕庭轩便将雍州一千零五十个大小官吏,统统清查造册,摸清了底细。

    按靖王的意思,清廉公道的继续留用,涨了俸禄;贪墨有罪的停俸从商,只留一个虚职。

    先头贪墨的皆是油滑钻营之人,又深谙西域风土,尽可把那点聪明用在如何互市上。再者,雍州官吏从商,又带着官职头衔,无人敢轻视,与玉夏和西域商人交易,颇为便宜。

    再一月过去,雍州官吏裁撤近半,州府支出也减了泰半。原先年节车马的“规礼”过了明路,据实开报,由州府支出,又以边市税赋补之。

    靖王此举,养官之廉,止官之贪。

    只有邢子孝和赵麟嫌丢脸,拒不从商。这日,两人相约,命人将自己捆了,上了府衙,求见靖王。

    吕庭轩见两位五花大绑地来了,不紧不慢地迎上去,揖道:“两位大人,王爷今日不在公堂。”

    邢子孝开口道:“殿下若不肯在府衙见我等,我等便上王府负荆请罪!”

    吕庭轩听说二人要上靖王府去,沉吟半晌道:“这……恐怕不大方便罢。”

    此时的靖王,正在王府浛洸庭北头的抱厦内,和自家王妃歇息纳凉。

    凉风扑窗,靖王枕在云嫣的腿上,由着云嫣将一粒葡萄剥了皮,放进他嘴里,只觉一股甘甜冰爽入心。

    又听云嫣道:“昨日贾夫人来府上,带了十几筐月氏国产的寒瓜和葡萄,说是贾大人孝敬夫君的。贾大人昨日刚回来,夜里又领着驼队走了,这回要把之前备好的茶叶、布匹和香料带去回纥。贾夫人说,贾大人心中有愧,不敢来见夫君,却誓要把通西域的商路做熟,将功补过……”

    贾梅璞仪表堂堂,是雍州城的美男子,早年随靖王征战浩罕,又识得浩罕语,由他带人前去开辟商路,无疑是上上之选。

    云嫣忧心道:“贾夫人只担心,先前贾大人只到回纥和玉夏,现下要去浩罕……西域之外还有西域,西域之大,何时是个尽头呢?”

    靖王笑了笑,捏着云嫣的小手,道:“贾四儿头脑灵活,不用替他操心。在浩罕之时,我见过往来经商的波斯人,他们走的商路,不知通往何处。贾四他们,只需将大梁物产贩至波斯人手里。天下之大,怎可能所有银子都赚尽?周遭几国的边市,养活一个雍州,足够。”

    “嗯。”云嫣明白过来,点了点头。

    抱厦内有凉风吹过,习习清醇,风摇树影,映在花窗上,宁静安然。

    云嫣看着靖王近在咫尺的脸,眼如星月、眉似山峦,说不出的风流俊逸……她拿手指静静描着他的眉峰,忽生出一种尘世无忧、岁月静好的错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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