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5 章

    云嫣忽地就明白过来了。

    ——赵琛纠集北狄攻打雍州,不过是借机骗赤那对付靖王。赤那若与雍州交战,两败俱伤,赵琛正好坐收渔利,既收回了藩地,又挫伤了北狄。

    可赤那又岂是个傻的?怎能不明白赵琛的算计?

    明知赵琛是想利用他,若他助赵琛攻陷雍州,赵琛掉转头来,下一个要被除掉的就是北狄。

    赤那又岂会让自己十五万精兵去雍州送死?

    赵琛打算坐收渔利,他赤那为何又不能坐收渔利?姜云嫣他要,蔚州他也要,只需等两兄弟打得你死我活,他便趁虚而入,攻占蔚州。

    是以,两路人马,各怀心思,假意攻打雍州,却都在保存自己的实力,等着对方上前送死。

    这样一群貌合神离的乌合之众,如何能打下雍州?

    原来如此。

    原来此间的虚虚实实,云嫣全然没理清,白白担惊受怕好几日。

    她忽想起靖王那日所说——外头消息纷乱,怕她白担心一场……云嫣恍然大悟,这才明白了靖王为何拦着她,不让她四处打听。

    这些消息,只会混淆视听,知道了也无甚用处。

    他用心良苦,本是想护着她,她却撒泼耍赖,怪他不把她放在心上……

    想到这里,云嫣心里又是一惊——既然靖王早就知道,那赵琛与赤那,怕莫不是,都中了靖王的算计?

    赵琛向来深思阴毒,他既已调动二十五万大军抵达北狄边境,难道就为在蔚州干等着?

    如此一想,北狄危矣!

    ……

    这几天,靖王府的下人很难做。靖王与王妃生了龃龉,好几天没说话,连带雍州府衙里当差的,也都战战競競。

    靖王本就面目冷峻,这几日更是连一点笑模样都没有。这一阵又恰是公务繁多,靖王忙到深夜,有时便宿在了府衙里。

    福顺进了公堂内室的书房,见茶盏空了,也不敢言语,只默默重新沏上了一盏茶,轻轻放在案头。

    靖王成亲之后,福顺虽然没再被抽过屁股,可福顺看他家殿下郁郁寡欢,心疼得紧。

    眼下,连在案头给殿下个添水的人都没有。原先福顺是担心殿下孝期生子,如今一看,犯忌生子怕是不能了……最可怜的是殿下现在天天住在府衙,连个暖被窝的人也没有……

    正胡思乱想着,忽听得书房外头急急沓沓的脚步声。

    是马骁闯进来了,见靖王正坐在案前,来不及将气儿喘匀,急道:“殿下,大事不好了!”

    靖王抬眼看人,命福顺退下,这才对他道:“什么事,坐下说。”

    马骁哪里肯坐,话赶话道:“殿下,英王殿下派去蔚州的探子,被徐述捉住了!那小子受不住严刑拷打,招了实话,说,跟徐述说甘州加雍州,咱们统共不到二十万人马……”

    靖王略一思忖,点了点头:“还有么?”

    马骁:“……”

    马骁见靖王一双锐目盯着自己,结结巴巴问:“还、还要啥?”

    靖王收回视线:“没有就好。”

    马骁:“……”

    他没看错吧?殿下竟然点头了?还好?哪儿好了?这一下,赵琛岂不是要举兵西进,对付殿下了吗?

    可看殿下神色,又不似说反话。

    马骁有点懵:若真教京城那边知道了他们的根底,再没有顾忌,岂不是要朝雍州狼扑过来?

    然而殿下,却完全没有备军迎战的意思。

    此刻,蔚州那头,赵琛亲封的“神威大将军”徐述,在大帐中来回踱步,目眦欲裂,急问:“吕军师,目今如何?”

    吕庭轩却稳坐中军帐,不紧不慢道:“徐将军稍安勿躁。本军师在雍州早已探知,赵简兵马足有四十万众,不可能有假。依我看,这个探子有问题。他轻功拙劣、口舌伶俐,不像个探子,倒像个细作。想必其中有诈……”

    徐述脚步一顿,问:“何意?”

    吕庭轩解释道:“赵简狡诈。要么,这探子是赵简那边故意放出来的,谎报军情,想引诱大军去雍州,若果真中计,必遭痛打。要么,就是北狄从中作梗,见我大军不动,欲撺掇咱们挥师攻打雍州,他北狄好趁虚而入,夺我蔚州……”

    “这,这!”

    话都让吕庭轩说尽了,徐述却觉得他什么也没说!

    又听吕庭轩道:“贼人阴险,徐将军恐怕还是多派些人手,混入甘州和雍州的敌营,亲自打探虚实为上。至于眼下是否挥师西进攻打雍州,不若即刻修书京城,请圣上定夺。”

    徐述听了半天,就听出这句话有理。遂命人报信去了。

    第二日,京城那边便传令下来了。

    果然不出吕庭轩所料,赵琛疑心病重,雍州的虚实,自然是谁说的都不信。

    若有人说赵简兵马只有二十万,那必是有诈,想骗他出兵。

    赵琛当然不可能放过靖王,可若立刻挥师直指雍州,胜算难测,北狄人马又在边境伺机而动,蔚州必失。

    赵琛不可能吃这个眼前亏。为今之计,不如先稳住北狄。大梁大军二十五万,而北狄只有区区十五万,北狄犹如鹰爪下的兔子,已经送到嘴边。

    至于盟约,于赵琛而言,不过一张废纸。

    ……

    一连几日,靖王都宿在府衙,偶尔从外头回府,却在泽浦轩忙至深夜,每晚宿在书房里。而云嫣则在浠源阁里住了下来,一次也没过回浛洸庭去。

    天色已晚,西边残光褪尽,呜呜咽咽地起了北风。云嫣正打算歇下,却听青笺来禀,说莫嬷嬷来了浠源阁。

    云嫣忙起身去迎,嘴里问候着:“嬷嬷怎么来了?”又转头训斥服侍的丫寰,“这天暗路滑,还起了风,怎么也不搀着嬷嬷,仔细摔了……”

    小丫寰熙贞实在冤枉——是嬷嬷不让她搀着,要她全心全意护好手里捧着的匣子的。

    人摔了不要紧,匣子摔了偿命。

    莫嬷嬷进来,朝行嫣行了礼,便命熙贞将手里的匣子放在桌上。从熙贞跨进门槛,到匣子安然落了桌,莫嬷嬷一双眼睛都寸步不离地盯着,生怕出什么闪失。

    只见那匣子是玉石作底,缕金为椽,上面细细缀着大大小小的几十颗夜明珠,分外惹眼。

    在靖王府,云嫣还从未见过如此华丽的东西。她不禁抬头问:“嬷嬷这是什么?”

    莫嬷嬷恭敬道:“娘娘,这只匣子里,是殿下最最珍贵的东西。殿下一直嘱咐老奴好生收着。可是昨晚,殿下竟命老奴取了出来,说是放进备着远行的箱笼里。老奴想了半晌,方才斗胆偷偷捧了来,请娘娘过目。”

    云嫣知道靖王时常在外行走,有些随用东西是时时备在箱笼里的。可既是他珍藏至深的匣子,怎么又会装进箱笼里?

    思量间,莫嬷嬷已小心翼翼地将匣子打开,云嫣展眼看去,只见匣子里并无珍宝琳琅,不过放着三个物件。

    除了靖王生母顾贵妃留给他的一柄短刀,便是一个用蜡封的咬了一口的馒头,和一个锦囊里装着的两缕编成同心结的长发。

    看到那只锦囊,云嫣一阵心里酸涩。

    那日新婚,解缨结发,靖王说结发由他收着,原来他收到了这匣子里。

    再转眼看到那个蜡封的馒头,云嫣的心,似乎漏跳了一拍。

    ——那馒头,该不会是……云嫣忽想起了大同吕府别院的那个深夜,靖王一袭黑衣,受伤避进了柴房,她塞给他的一个馒头。

    那是她与他,遇见的最初。从那时起,他和她便再也断不了纠葛,一路风雨荆棘,一路走到今日……

    患难之时,最见真情。那时他们谁也不认识谁,却在彼此心时埋下了根。云嫣忆起靖王的好,不禁默然。

    莫嬷嬷见云嫣怔忡,道:“娘娘,老奴侍奉殿下二十多年了。虽然昏聩,好歹对殿下的事也知晓三分。原先殿下行事,虽也沉毅,却是一往无前,浑然无畏。如今,殿下懂得了思前想后、权衡取舍,未必不是因为娘娘。”

    云嫣手里正拿着那个馒头,不知在想什么,却又听莫嬷嬷道:

    “先皇驾崩之时,京城只有几万兵马,而殿下的人马却集结在青阳寨,有十万之众。殿下若要天下,当时便可夺了。可殿下唯一做的,却是求娶了娘娘……娘娘请想想,江山和娘娘在殿下心里,孰轻孰重?”

    云嫣方才明白过来,莫嬷嬷此番前来,是劝说她莫再与靖王置气的。

    云嫣想起那日靖王那个态度,心里便隐隐作痛,开口道:“本宫劝嬷嬷休要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先皇立有遗召,若是强夺皇位,便是违背天意……”

    莫嬷嬷却反问:“娘娘可知,到底又是谁违背了天意?”

    若说赵琛登基前,靖王还蒙在鼓里,后头徐文胜的死和养心殿打死的一大波人,以及七位阁老的主动请辞,已经给了他答案。

    莫嬷嬷叹了口气:“娘娘至今还不明白?先皇遗召,本是传位于殿下!乃是赵琛大逆不道,篡改遗诏,还欲将众皇子全数处死!先皇身边的李凤来,已将来龙去脉细细禀明殿下,并留着烧了一半的遗召为证,不能有假……”

    此时,外头风声正紧,吹得柏杨树枝叶胡乱拍打,震天价响。可此刻,天地间的一切响动,都比不过云嫣心里的震惊。

    几个阁老真好本事,将此事对天下人,瞒得如此严实!

    还有那徐文胜和摛锦!帝后身边的大太监和大宫女——世人都以为他们是替先皇和皇后殉葬,没想到他们竟串通一气,以毒汤害死了先帝!

    莫嬷嬷浑浊的眼里已蓄了泪:“得知先帝惨死的真相,殿下寸心如割……这段时日,殿下宿在泽浦轩,夜夜不得安睡,每每痛苦徘徊,心中苦痛难捱,却又不为外人道。如今,殿下既让老奴将这匣子取出,想必是有远走之意……”

    云嫣闻言,心中似有一团乱麻。

    却又听莫嬷嬷道:“娘娘且想想,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既有真遗召在先,赵琛又岂能放过殿下?坐在龙椅上的人,要一个人的命,他又能躲到哪里去?便是殿下有心和娘娘归隐而去,又如何能逃出赵琛的掌心?不是殿下不顾念娘娘,只是赵琛不除,又怎会有殿下与娘娘的安心相守?”

    莫嬷嬷一句句似拷问,砸在了云嫣心上。云嫣越听心中越明白,目光却越来越涣散……

    原来她错了,错得厉害。她以为,是靖王放不下执念,苦苦追寻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却不知,是他被人夺走了原本属于他的一切!

    连他唯一的至亲,堂堂先帝,也遭贼人毒手!

    他的心里,该有多苦多恨!

    他因为她,委屈求全,失了先机,她非但没有助他,却成了那个拖后腿的,竟要他随她龟缩一隅,苟且偷生……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