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6 章

    北地的风在荒原上呜咽,如豕突狼奔。

    北狄诺格图营地的大帐内,赤那坐在狼皮座椅上,双目猩红。

    方才,诺格图营地统领乌恩奇来报,说营地里抓住了几个蔚州来的奸细,鬼鬼崇崇,欲放火烧了北狄的粮草。

    北狄王巴塔赤应了赵琛,要与大梁举兵直捣雍州,却不想赵琛与他北狄虚与逶迤,待人马粮草齐备,竟是使出了阴招,对付北狄!

    背信弃义,自食其言!

    父王巴塔赤闻言大怒——北狄又岂是吃素的?

    赤那猛然发力,一掌拍在狼皮座椅的扶手上,震之欲裂,命道:“整顿人马,清点精兵十万,随我直奔鄂尔浑长坡!”

    说着,赤那起身披了战甲,跨上战马,奔出了营地。

    赤那挥师南下,与徐述的大梁军队在鄂尔浑长坡短兵相接。荒原交战,北狄精骑自是得天独厚,两方人马虽悬殊,却各有死伤,不分胜负。

    两军对垒,夜间休战。半夜,神威大将军徐述回了营帐,卸去盔甲,取下佩剑,正欲吃一口肉,却听帐前吏来报,说吕军师不见了。

    “什么?”徐述扬起染了血的半边脸,“吕庭轩不见了?跑哪儿去了?”

    正此时,帐外有人大喊:“报!”

    徐述一愣,这才看清,外头人仰马翻,回来的人,是派往雍州的几个探子。

    几人回了营地,连滚带爬地到得帐前。

    “将军!将军,我等业已探清,雍州并甘州并无多少人马,且驻地分散,若全数加起来,堪堪凑个整,勉强有个二十万!”

    “什么?”这一声质问,是徐述自心底发出,整个人似失了水的灰泥,木了半截。

    好半天才回过神——吕庭轩呢?谎言全是吕庭轩散布的,如今这胶着的形势,全都是吕庭轩害的!

    吕庭轩在哪儿?

    若不是吕庭轩说雍州兵强马壮,有四十多万人马,皇上早就发兵直取雍州,又怎会惹上北狄这么个麻烦!

    哎呀!徐述咬牙,气得拔出所佩重剑,一剑劈开了帐内矮桌,叫唤:“来呀!给我追击十里,捉拿姓吕的奸细!”

    荒原的夜,黑得纯粹,伸手不见五指,对面不见人,却能望得见苍穹星河。

    吕庭轩早已被靖王安排的人接出了营地,借着清风朗月,经暗河一路行船,安全到达了幽岚山的深山里。

    那里有一直等待他,誓要一辈子与他安心相守的浣雪姑娘。

    是夜,徐述报信去京城,赵琛得知自己一直被吕庭轩玩于股掌,气得要灭吕庭轩的九族,抄吕庭轩的家。

    然而,吕府早就家破人亡,哪里有什么可灭可抄的?

    不过是一间空宅子,和几个下人罢了。

    可是眼下,北狄与大梁交恶,赵琛已骑虎难下,抽身乏术,只得勉强与赤那周旋,先解决了北狄这个麻烦。

    ……

    天黑了,戚嬷嬷侍候云嫣御了钗环,沐浴换了寝衣,服侍云嫣睡下,又将茶壶套进棉套里,备着云嫣夜间口渴沏茶之用。

    青笺正替云嫣铺床,开口问:“娘娘,今晚风大,夜里好像要下雪,越来越冷了,可要再给娘娘铺一床褥子?”

    半晌,也没听见云嫣一声儿回答。

    青笺扭头一看,只见云嫣已然自己穿好了衣裳,取下了九弦衣架上的披风,自己给自己披上了,又伸手在系披风的带子。

    戚嬷嬷和青笺对视一眼,问:“娘娘这是……”

    “不用跟来。”

    云嫣撂下一句话,便独自出了浠源阁。也没叫任何人跟着,独自提着一盏料丝灯照着路,默默往泽浦轩走去。

    四下阒寂无声,泽浦轩的书房里灯正点亮着,书案前却没有人。云嫣进了内室,绕过屏风,里头仍是空无一人。

    待进了净房,只见靖王正靠坐在浴桶里,两臂撑开搭在桶壁上,头向后仰着,眉头微蹙,双眼轻阖,似乎疲惫不堪。

    他露出水面的肩、臂膀和胸膛,有无数深深浅浅的刀伤。忽察觉身旁有异动,靖王猛然睁开眼睛,手已经按上了长案上的短刀。

    侍立一旁昏昏欲睡的福顺,闻声忽儿一个机灵。

    “是我。”云嫣隔着屏风,出声自报家门。

    靖王微顿,将手臂收了回去,也没问她为何过来,只从浴桶里起身,由福顺侍候着擦净身子,披了长衫寝衣,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云嫣有些窘,她本来以为自己夫君宵旰操劳、挑灯政事,没想到一进来,就见到这么一幅美男出浴图。

    只见靖王长发尽湿,如同他的黑绸寝衣一样泛着丝光。他肩背宽阔,胸膛自敝开的衫子下露出,暗肌隐贲,在内室的烛火下泛着暖铜色的柔光。

    靖王站定,目光锁住云嫣,却没问她为何来此找他。

    “夫君……”云嫣一开口,发觉自己嗓子竟有些哑,只得清了清喉咙,“夫君要与嫣儿生份到几时?”

    靖王浑身冷硬的线条在见到云嫣时便柔和了下来。却忽想起还在屏风后的福顺,开口道:“你还要杵里面多久?”

    福顺原来屏息凝神,进退两难,此刻如蒙大赦,抱着靖王换下来的衣裳,慌不择路,从两人中间跑了出去。

    内室的门被撞得一阵乱响之后,唯余一室寂静。

    靖王迈步走过来,走到云嫣近前。他眼眸深遂,只静静看着她,似一个无尽的深渊。

    “嫣儿。”

    靖王唤她,并向她伸出手来。云嫣却站着没有动,开口道:

    “夫君可还记得,你的嫣儿是谁?”

    靖王未答,只沉沉看着她,一瞬不瞬。

    云嫣眸中莹莹闪闪,道:“你的嫣儿,除了是姜家大小姐,还是粗使丫头兰草、是绣娘赵青瓷……这世上,嫣儿苦没吃过么?贵没经过么?嫣儿什么都不要,只要夫君一个,只要夫君此生平安顺遂……”

    “我知道,我都知道,嫣儿。”靖王伸手捧起她的小脸,认真道,“可你是我的妻。我又怎能让你,一辈子颠沛流离……”

    “嫣儿收回之前说过的话。”云嫣睁大眼睛看着他,“是嫣儿错了,嫣儿不该让夫君抛开一切,浪迹天涯,苟且偷生……若夫君放下江山社稷,跟嫣儿过蝼蚁般的日子,被人左右生死,嫣儿又如何能好好跟着夫君一辈子……”

    靖王微怔,眸色涌动,料她必定知道了些什么。

    “可是,可是夫君也错了。夫君之错,在于不教嫣儿知道夫君心里的苦……”云嫣眼中泛起盈盈水光,“夫君是天选之子,如何能奉浼求全?嫣儿不知夫君心中所想,如何能与夫君勠力同心?夫君是想护着嫣儿不教嫣儿疼,然而夫妻本是一体,夫君受伤,嫣儿岂会不疼?夫君护着嫣儿,莫如爱惜自己。”

    靖王神色震动,他一贯冷峭的面色一如破裂的冰面。

    云嫣被自己说的话感动,眼泪夺眶而出:“那日,嫣儿计较的不过是,在夫君心里,嫣儿与天下,谁更重要?现在嫣儿知道了夫君的心。夫君既没有抛下嫣儿只求天下,也没有抛下江山跟嫣儿走,便是将嫣儿看得和江山一样重,嫣儿又何必……”

    男人心系于天下,女子的天下却全数安放在男人的身上,这就女子的纠结之处。

    “不。”他打断她,一字一句地慢慢道,“嫣儿可以走着瞧,天下与你,在我心里孰轻孰重……”

    嫣儿就是天下,天下皆为嫣儿。

    若说在遇见云嫣之前,靖王不过是想与赵琛你死我活,目今他要夺了这天下,好好活着,皆为了她。

    他向赵琛求娶云嫣之时,赵琛扬言要纳云嫣入后宫,无人知道靖王心里的亢痛。赵琛要抢他的心上人,他才幡然醒悟——

    他要龙椅上的人投降,要将她留在自己身旁。

    云嫣吸了吸鼻子,道:“今日嫣儿认错,也要夫君认错,往后凡事,莫再一个人扛下。心中有任何事,都要说给嫣儿知道。夫妻本该同心同德,嫣儿是要跟着夫君一辈子的,嫣儿若连夫君心里想什么都不知道,又怎能与夫君一心?”

    ——她自己跑过来认错,还要他也认错。也不胡闹,也不矫情,还说得句句在理……

    有妇若此,夫复何求?

    靖王再说不出任何话来,却突然一把将云嫣紧紧拥入怀中。

    云嫣扑倒在靖王怀里,被他的气息包围,感受到这个温暖坚实的胸膛,却后知后觉记起这几日的忐忑与落寞,鼻子微酸,终于哭了出来:

    “夫君不来找嫣儿,也不回府,嫣儿以为夫君再也不要嫣儿了……”

    “傻丫头。”他在浠源阁站了半宿,是她自己睡得太沉,根本没理他。

    “夫君、夫君若是不希罕嫣儿了……若是夫君嫌嫣儿,便将庄子上那个,接回府里来罢……”

    云嫣这时候矫情起来了,捏着小针使劲扎靖王。她去郊野的庄子上看过了,许皇后赐过来的冯氏,生得如花似玉,比自己鲜妍多了。

    靖王胸膛震动,低低地笑了:“小混蛋。”

    云嫣哭得泪流满面,将靖王的胸膛都弄湿了,听见他说自己混,更是不依不饶,哭得气都岔了。

    靖王无奈,扶起她的脸颊,只见她大眼如春潭一泓,眼中玉珠不要钱的滚落,小巧可爱的鼻头底下,樱唇饱满,唇珠红润透亮,诱人采撷。

    这般委屈不胜的殊色娇容,教人蠢蠢欲动。

    靖王于是解下她的披风,将人抱了起来。云嫣伸出白细的胳膊搂住他的脖子,只见他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

    他眸底的深海是她沉溺的梦境,云嫣的小脸倏地就红了。

    一如新婚之夜,他轻轻托着她,吻她,如珍似宝。红鸾帐内,二人难舍难分,浑不知天地为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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