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

    她没有问可不可以,他也就此默许。

    华灯初上,行人喧嚷,闻晏和黎墨是两座孤岛,那半片衣角,是连接两座岛屿唯一的桥梁。

    黎墨个子高高的,腰细腿长,走起路来,步子比她大得多,可每次和她并肩同行,他总会放慢速度,配合她的步调慢慢走着。

    气息就在身侧,清爽得像初冬第一场雪。太近了,近得好像能听到他的呼吸。手中布料被攥得皱成一团,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心跳得快极了,闻晏故意偏过头,走马观花地望向往来的车辆行人。

    她随便找了个话题:“早上那个是顾子忱?你那个室友?他也在这上班吗?”

    “嗯,”黎墨迟疑了一下,一板一眼地说道,“昨晚我们一起打了场篮球,我、顾子忱,还有几个你认识的人,全是男的。临时组的局,我待了一个多小时就回公司了。忘记告诉你了。”

    活像行程记录似的。

    所以,这是在跟她解释吗?

    闻晏无声地弯起眼眸:“下次打篮球叫我啊,我去给你加油。”

    “太晚了,”黎墨不赞同地说着,想了想,觉得这话好像太过生硬,又刻意放缓了声音,“下次我们要是白天约球,一定喊你。”

    闻晏又是一阵笑。心软得像棉花糖。

    这就是黎墨,不近人情的,但会为她妥协的,正在慢慢学习怎么做个合格男友的黎墨。

    ……

    吃完饭出来,天已经黑了。

    “就送到这吧。”

    地铁口,闻晏冲黎墨挥了挥手,站上扶梯,假意要乘地铁。

    从公司到她之前的地方确实是要坐地铁的。

    但她已经搬出来了。就是还没来得及告诉黎墨。

    “路上小心。”

    黎墨站在岸上冲她摆了摆手,电梯向前,慢慢沉没下去,半空中似有一块无形的橡皮擦划过他的轮廓,他的身影逐渐被吞没,再返回时,黎墨就像清晨的露水、童话故事里十二点的灰姑娘,彻底蒸发不见了。

    走了啊。心头莫名涌上一股失落。就算明天就能再见,她还是会为每次的分别感到不舍。

    跟随电梯下去又上来的几分钟里,闻晏想,搬家的事,一直瞒着,也不是个办法。

    还是告诉他吧。

    打开通讯软件,点开置顶的对话框,刚打下一句“我搬家了”,想了一下,又删了这行字,改成:

    【今晚很开心】

    【明天一起吃晚饭吗?】

    黎墨过了一会儿才答她“好”。

    她猜他刚到公司。

    回家的路上,光线黯淡。

    没有太阳,也看不见月光。

    这里是一片老区,楼房是老的,路灯是老的,树也是老的。巨大的树冠投下茂密的影,于是昏黄的路灯愈发微弱,仿佛风中烛火,一吹即熄。

    她的天空里没有光,但是并不暗,因为有更明亮的东西,代替了日月星辰。

    沙沙、沙沙,树影婆娑。

    耳机里,女歌手飘渺的歌声传来:

    遇见了你就像

    跋山涉水遇见了月亮

    以后天黑

    心伤

    就问那天借一点月光

    ……

    黎墨那么聪明,发现她搬家了,肯定会猜到她隐瞒下的真相。他肯定会生气。

    在她记忆中,黎墨总是情绪稳定,她极少见到他生气。只有莫名其妙的疏远。等到事情发生,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裂痕已然产生。可她甚至连为什么都分辨不清。

    上一次的疏远是在高中。

    可能是为了宋礼礼吧。毕竟,想把白月光追到手,首先得拿出诚意来。于是,她这个青梅作为黎墨诚意的一部分,被无情地划清界限,清扫出局。

    不然要怎么解释,高考结束,宋礼礼一出国,他便对她的蓄谋已久不再抵触,默许她来看他打篮球,默许她成为他的小尾巴,甚至说出了那句模棱两可的告白。

    越想越远了。回归主题。

    要是他生气了,该怎么哄呢?

    闻晏想了又想。

    不然打亲情牌?黎墨很敬爱黎阿姨的。

    她打开买菜软件,挑好黎墨喜欢的食材,一键下单。其实最好应该是去菜市场挑新鲜的,但她刚搬来没多久,还没来得及探索点亮周围区域,更没学过怎么挑菜砍价。然后又打开视频软件,从吃灰的收藏夹里找到了几个视频。

    带着厨师帽的男人出现在屏幕里。

    手机架好,书桌前,闻晏系发铺纸握笔,正襟危坐着,跟着视频里大厨的讲解步骤记录下每一个关键点,面色沉凝,如临大敌。

    她平时完全不开火的。

    做菜太难了。她还记得她第一次进厨房,大家都告诉她煮面条简单,有手就行。

    结果她把面条烧了。

    看到面条上燃起的火苗,她人都傻了,还是黎墨发现厨房冒白烟了,见势不妙,立即从她手里夺了锅水龙头拧到最大一冲,这才没酿成大祸。

    她不喜欢做菜,但是喜欢吃黎阿姨做的菜。

    高中过后就再没吃到过黎阿姨的手艺了,但那份独属于家的味道,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

    不想吃外卖,想吃黎阿姨做的黄焖鸡。

    不想喝奶茶,想喝黎阿姨煨的鸽子汤。

    想喝黎墨家里阳台上种的薄荷,新掐的薄荷叶,随手丢几片到杯子里,清凉得像夜晚的风,抿上一口,天灵盖都爽得飞起来。

    ……

    好想念,想念言笑晏晏的从前。

    好想念温暖宁静像港湾像庇护所一样的家。

    什么时候能再去黎墨家拜访呢?

    什么时候,她才能正大光明地牵着他的手,听他对所有人承认:“这是闻晏,我的女朋友。”

    隐隐的疼痛又开始刺激脆弱的神经。

    她丢下笔,趴在桌子上,细墨般的长发流淌开。闻晏把脑袋埋在手臂里,把膝盖埋进胸腹间,闭上眼睛,蜷缩起来。

    轻风自窗外来,拂过长夜,拂过发尾,拂过心事,悄无声息,带来山川、河流与雨水的气息。

    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雨。

    ……

    买菜软件效率很高,昨天晚上下的单,上午十一点,软件提醒她,货品已到代收点。

    趁着中午休息,闻晏匆忙赶回家了一趟。取菜,预处理,该切片的泡水的腌制的,都先准备好。想起家里没什么调料,她又跑了一趟超市,盐糖耗油鸡精生抽老抽葱姜蒜……一次性买了个全。

    忙着准备东西,闻晏没来得及吃午饭,只在回去的路上顺手买了个饭团。

    这一带便利店很多。

    同事江伊人看到了,乍舌:“你中午就吃这啊?”

    闻晏蜻蜓点水般点了下头。她慢条斯理地剥开饭团,举止文雅,自成气度,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这吃的不是罗森便利店九块九一个促销的饭团,而是东京街头最古老的饭团店宿六出品的美馔佳肴。

    江伊人皱眉:“难怪你这么瘦。不吃饭怎么行呢?”

    旁边的常静抢过话:“人家是美女,要保持身材的嘛,你没看闻晏每次往外面一站,那些男的眼睛珠子黏在她身上,道都走不动了。”

    说完,常静的眼神在她周身打量了一圈,若有所思:“感觉你今天格外漂亮啊,打扮过了?”

    闻晏点头:“抹了点淡妆。”淡妆的最高境界就是既修饰了容貌,又让人看不出来化过妆。

    常静脸上顿时露出八卦的笑容:“有情况哦?见男朋友吗?还是去相亲?”

    有什么被遗忘的东西从她脑子里一闪而过,闻晏没细想,她不置可否地答道:“晚上打算请人吃饭。”

    那就是还没拿下了。

    常静闻弦歌而知雅意。

    “祝你成功,你今天这么漂亮,我都心动,肯定没问题的。”她冲闻晏比了个大拇指。

    闻晏笑了下:“借你吉言。”

    从下午上班开始,闻晏就盼着下班。她不停地侧目看电脑屏幕上的时间,度秒如年。好不容易捱到五点五十五,下班五分钟倒计时,闻晏开始收拾东西,等六点一到,她一阵风一样,迅速离开办公室,冲进电梯。

    黎墨正常下班的点是五点半,早她半个小时,他既然答应了她一起吃饭,那就会提前过来等她。

    她是如此吝啬,不愿意让他多等一秒,不愿意多浪费一秒和他共处的时光。

    电梯下降到一楼。

    闻晏整理了一下领口衣袖,朝着大厦门口走去。

    只一眼,她就从人群中找到了那道身影。

    黎墨站在昨天等她的那盏灯底下,面容冷峻,身姿挺拔,枝头花瓣落了,街头行人过了,车来人往,他还站在那里,等成了一棵树的模样。

    闻晏上前,自然而然地牵上他的衣角,微抬起头,满脸笑意盈盈:“今天不出去吃了,去我家吧,我刚学了几道菜,做给你吃?有土豆烧排骨、地三鲜……都是你爱吃的。”

    黎墨没有回答她。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又落在她身后,接着,他抬手,如拂去衣角一粒灰尘般,拂开了她的手。

    闻晏怔怔地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与此同时,一道低沉浑厚的男声,在她身后惊雷般炸响。

    他说:“闻晏,你搬进老破小,挂我电话,不去相亲宴,就是为了跟这个穷小子厮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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