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那倒没有。我妈妈在意大利，她还没有来过荷兰。”格雷科愣了一下才回答。

    孟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刚才在说什么，难道是和拉伊奥拉还有阿贾克斯谈判把今天的脑子用完了？她赶紧向格雷科道歉，格雷科说有机会会和他妈妈一起来。

    孟箴只得笑笑勉强缓解尴尬。这家餐馆是以荷兰家常菜为主，两人随便点了几样，又要了一份热豌豆汤。

    格雷科说要告诉她自己对于孟箴借用他身份的想法，孟箴也一直等着听，然而直到菜式上齐香气氤氲他还没开始说。在满墙的别人家妈妈的注视下，孟箴不好意思主动问。

    格雷科的父亲是意大利富豪马西莫·莫拉蒂的私人医生，和莫拉蒂的关系非常亲近，前世格雷科被枪杀之后莫拉蒂还亲自到英国来悬赏凶手。

    马西莫·莫拉蒂，从1995年不顾家人反对执意收购处于降级危机中的国米开始，到2014年因家族企业财政状况极度恶化被迫抛售国米为止，他执掌国米的十五年间为国米投入了不少于十三亿欧元的资金，而且一力承担了国米的债务赤字。

    这位老者并没有未来的海湾王爷和美国富商那样富有，他财富的顶峰也只有二十亿欧元；也没有隔壁的贝卢斯科尼那样精明，他做出的决定并不完全正确。他只有对国米热忱的爱，这就是莫拉蒂老爹，一个真正的蓝黑色的符号。

    但莫拉蒂的国米遇到了尤文和AC米兰的神圣同盟，这两大巨头合作密切，几乎垄断了意甲，这就让一心想要复兴国米的莫拉蒂吃了很多暗亏，屡屡碰壁。

    因此在拉伊奥拉看来，莫拉蒂想搞尤文非常合理，而孟箴透露的消息源《米兰体育报》也能够让他相信。

    格雷科说：“马西莫伯父今年已经投入了五千万欧元，他想再冲一冲意甲冠军，不过我看这很难。”孟箴叹气：“在我那个时空里莫拉蒂先生拿到的第一个意甲冠军是电话门发生之后罚尤文的那个……”

    其实孟箴觉得格雷科的性格大概受马西莫·莫拉蒂的影响很大，除了不知道为什么偏爱国米同城死敌的战术之外。

    格雷科态度很坦然：“孟，我确实不介意你借我之口把消息传递给拉伊奥拉先生。说真的，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想直接把莫吉他们做出的那些肮脏的事直接捅给媒体。他们在玷污足球！”

    说到这里格雷科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语气也更激烈：“马西莫伯父花了很多钱，但是一直买不到合适的球星，孟，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莫吉和加利亚尼把国米卡死了！去年内斯塔的转会——”

    孟箴轻咳一声示意他降低声音，邻座客人已经向这边看好几次了。

    “内斯塔的转会，拉齐奥已经和马西莫伯父谈好了，四千五百万欧元，但是莫吉突然插手给克拉尼奥蒂开五千万欧元，五千万，他怎么说出口的！”

    四千五百万欧元在2002年这个球星身价还没有通货膨胀的年代属于绝对的天价，同年外星人罗纳尔多前往皇马的转会费还比这要少七十五万欧元。莫拉蒂为国米确实是一掷千金。

    孟箴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尤文图斯抬价逼走国米后AC米兰趁虚而入，以三千一百万欧元的价格将内斯塔这个蓝鹰队长带到了圣西罗。

    以一个普通球迷的视角来看，内斯塔的红黑岁月无疑是荡气回肠的传奇，但从莫拉蒂的角度：

    竞逐内斯塔失败使他只能选择完全与国米阵容不符的矮个子中卫卡纳瓦罗，因为这是当时他唯一能买到的顶级中卫。而两千三百万欧元买来的卡纳瓦罗的国米经历也是一塌糊涂，现在还因胫骨骨折无法作为稳定主力出战。

    两年后卡纳瓦罗离开梅阿查的时候身价急速缩水到一千万欧元。

    无怪格雷科如此咬牙切齿。他缓了一会才说：“对不起，我刚才太失态了。但我想你把这个消息告诉拉伊奥拉先生不是坏事。莫吉和吉拉乌多收买裁判证据确凿，肯定会有被揭穿的一天 ，拉伊奥拉先生不可能选择他们那一方。”

    孟箴说：“对拉伊奥拉而言他最好的选择应该就是躲开，尽量别把旗下的球员往尤文送。我威胁他说只要形势有变，那莫拉蒂家族就会认为是他泄密。他不可能完全相信我，会想办法核实。”

    格雷科把鲱鱼向她的方向推了推。

    “拉伊奥拉不可能向国米和莫拉蒂家族核实。从他的角度来看，如果真的是莫拉蒂家族在设计尤文，这种秘密低层级的人不会清楚，而高层级的成员，只要他打探了，就会引发他们的敌意。”孟箴向格雷科道谢，在自己的小碗里盛了一点奶油豌豆汤，喝了两口接着分析。

    “他唯一的核实渠道就是尤文，他会选择弄清楚尤文图斯到底有没有操纵裁判。这相对容易的多，莫拉蒂家族的密谋是极度隐蔽的，只能向家族高层求证，但想要查清尤文，他只要在米兰体育报、意大利足协、意大利裁判协会和尤文图斯这四个当事人中的任意一个找到证据就好。”

    格雷科笑笑：“而且莫吉和吉拉乌多确实做了。”

    “是的，问题就在于他们真的操纵了裁判。”

    孟箴想了想还是说：“但是，安杰罗，我仍然不能保证拉伊奥拉真的有我们猜测的这样理性。一旦有什么意外导致他倒向阿涅利家族，那么尤文一定会报复国米。”她咽了咽口水，“我还是要道歉我因为一时的愤怒贸然把你和国米卷进来了。”

    格雷科要说什么，孟箴示意他等等。“海伦娜告诉我奥伊斯顿偷偷和阿贾克斯签订合同之后，我感觉我所掌握的局面在失控，所以我没多做考量，只是在想什么能打动拉伊奥拉让他出手。电话门事件是我当时能想到的最好的选项。”

    格雷科定睛看着孟箴。他突然感觉现在的孟箴让他觉得陌生，并不像之前生活里的孟箴，如果一定要找个类比的话，更像是那个下着大雨的黄昏来敲他门的女人。

    那个女人用同样笃定、肃然的眼神看着他，说：“我是来拯救你的人——”

    现在给他讲着自己的补偿计划的声音和那个声音重合了。格雷科一晃神才发现孟箴已经说完了，正专注的看着他。

    “安杰罗，我不知道这些是否能完全弥补可能造成的损失，但我都会履行。”孟箴说，“因为身份原因我现在没法向莫拉蒂先生当面道歉，我希望能通过你的途径给国米提供帮助。”

    格雷科沉默片刻才说：“我不能代马西莫伯父原谅，但就我个人来说我完全不介意，就算真的会有人因此报复我也是这样。”他顿了顿，“然而我不能说完全是因为你，孟，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所以你怎样都可以，我必须说不是这个原因。”

    孟箴意识到她和格雷科的关系会发生一些变化。

    本来是她单方面了解格雷科的全部，现在她向格雷科展示了她隐藏着的自我。这个自我比起假面或许会更好，也或许会更糟，但一定更为真实，因为它就在那里。

    桌子上的土豆泥已经开始变凉，浇上的肉酱正在凝固，在灯下闪出锈红色的暗光，用牙签撑着的荷兰小旗子歪倒一边。

    格雷科说：“我觉得足球仍旧应该在最大程度上保持干净，即使世界已经混乱成了这副样子。”

    孟箴把那个红白蓝三色的小纸片从土豆泥里拿出来，上面已经沾上了一些汤汁，变得黏糊糊的。“有些东西应该扔进垃圾桶里，但我们最开始都想不到会是什么。”

    这时格雷科的手机响起来。他拿的也是诺基亚，孟箴下意识也想摸摸自己的口袋，但很快意识到声音来自对面，于是拿了一张餐巾纸擦手。

    格雷科把手机屏幕给孟箴看，打电话的人是奥伊斯顿。不知道拉伊奥拉放开了他的资金没有？

    “安杰罗，你真的救了我的命啊！孟女士也在吗？我们重新谈谈安杰罗的教练合同吧，我想，对这样一位主教练来说，他的合同期限和薪水都应该再好一点……”

    挂断电话之后格雷科和孟箴都笑。奥伊斯顿非常油滑，他丝毫不问那份和阿贾克斯的合同谈成了什么样子，只是在提给格雷科延长合同和加薪。

    孟箴复盘想想，奥伊斯顿背刺她的操作也很厉害，如果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小经纪人，拿不出打动拉伊奥拉的猛料，那就是拿奥伊斯顿没有办法。

    经纪人合同里写的分成？没有啊，根本没有这份合同。布莱克浦直接与阿贾克斯公对公谈成合作，中间经过了什么人的手吗？

    所幸她不是。现在奥伊斯顿非但不能省钱，还要出钱买安心，他要借着给格雷科加薪的名义问孟箴多少钱才能满意，放过他和他的资金链。

    奥伊斯顿热络的在电话里说了一些套话，倒是让孟箴和格雷科之前凝重的气氛轻松起来了。结账出门，阿姆斯特丹街头华灯初上。

    孟箴的那台诺基亚也响了，是个没有备注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