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利处理好富冈茑子的事情后，和也发现自己的身后多了一条小尾巴。

    那条小尾巴不吵也不闹，像道影子似的跟随在她的左右，偶尔才会鼓起勇气主动向她搭话。现在正背着背篓要跟她下山去寻找未来几天的午饭和晚饭。

    她本不需要再停留在此处。

    但又或许是过去某个她对着月亮出神的夜晚，从睡梦中醒来的富冈义勇拉开木屋的大门，用还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问她为什么还不睡觉。

    “你忘了我是鬼吗？鬼是不需要睡眠的。”

    富冈义勇小声的“哦”了一下。就当和也以为他要回去再睡一觉时，富冈义勇从贴身的衣服口袋中掏出一枚御守，不由分说地塞到她的手中。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对你很重要的东西吧？”和也犹豫了一下，没有再提起富冈茑子和千代婆婆的名字，“这是要送给我的意思吗？”

    “嗯。”富冈义勇点点头，“送给你的。”

    随即他又补充道：“这个是保平安的御守，送给你，你要活得久一点。”

    闻言和也微微睁大了双眼，她看着富冈义勇还不太清醒的样子，一时有些分不清他是不是又把自己和富冈茑子给搞混了。

    于是她反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嗯……”富冈义勇看上去下一秒就能睡过去的样子，可他还是强打起精神回答和也的问题，“你是和也，我记得你。”

    那枚御守还带着点他身体的余温，和也将它攥在手里，想笑但没能笑出来：“那你还记得我是什么吗？”

    没等富冈义勇回答，她又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我可是鬼，能比人类多活好多好多年的鬼。说不准哪一天等你坟头草都比我还高的时候，我还是现在这个样子。与其把这个送给我，不如留给自己祝自己活得更久一点。”

    富冈义勇的头一点一点的，和也侧着耳朵去听，也只能听到几句梦话似的呢喃：“你还能……活好多年……真的……太好了……”

    “好什么好？”和也揪住富冈义勇的衣领，毫不客气地把他拖回房间，重新给他盖好被蹬掉的被子，“好人不长命，祸害才遗千年呢。”

    看着富冈义勇重新沉入梦乡，和也想了想，还是将御守放在了他枕头底下。

    “如果这个东西有用的话……小子，努力活着吧。”

    活着或许很重要，只是对她来说没那么重要而已。

    和也不是没有想过不告而别，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只是她前脚刚走出木屋没多远，后脚富冈义勇就跟了上来。小小的孩子颤抖着手紧紧抓住她的衣袖，气喘吁吁地问她是不是要把他丢在这里。

    他说：“我只认识你了。”

    有那么一瞬间，和也其实很想告诉富冈义勇，他的未来远比现在广阔，那些他还没来得及探索的世界里才是他最终的归途，他不可能待在她身边一辈子。

    可是当她看到男孩因寒冷而不断打颤的身体，想到哪怕在睡梦里也希望她能活得更久一点的时候，和也还是微不可察地轻叹了口气。

    她牵起富冈义勇的手腕，男孩的手腕纤细脆弱，被握住的时候不可避免的瑟缩了一下。和也抬手一挥，空气中顿时有点点火苗围绕着他们旋转跳跃，带来太阳般炽热的温度。

    富冈义勇有些好奇地伸出手，手指与火苗接触的一瞬间，他下意识的想要缩回去。但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袭来，那些火苗只是抽长着跳动了一下，像是被赋予了生命般，随着他的动作做出了一个类似邀请共舞的姿势。

    “这是你做的吗？”富冈义勇的眼睛亮亮的，里面满是火焰的形状，“好厉害！你是怎么做到的？我也能学会吗？”

    和也看他的注意完全被转移，也耐下心来给他解释火焰是她的天赋技能，人类并没有办法学习。这种与生俱来的能力在某一天里突然觉醒，爆发出的能力吸引了一位妖怪。

    “然后呢然后呢？”富冈义勇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后续，“妖怪原来是真实存在的吗？那他们长什么样子？”

    他已经完全忘记了刚刚将要被再度抛弃的恐慌与无措。

    这个时候他们正好回到了木屋，和也指指木屋内富冈义勇的房间，神秘兮兮地回答道：“妖怪的种类有很多，像人的不像人的都有，以后要是有机会的话带你去看看也不是不可以。你现在乖乖去睡觉，等我觉得你表现好了的时候，我就把后面的故事讲给你听。”

    富冈义勇看看房间又看看和也，语气中不由得带上了点怀疑：“……你会趁我睡着的时候再偷偷离开吗？”

    “当然不会，”和也举起一只手，“我保证。”

    富冈义勇看上去还是有些不太相信，他将小拇指伸向和也：“那你要跟我发誓。”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说谎话的人要吞掉一千根……不，一万根针！”

    “噗……你知道一万根是多少吗？”和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但看到富冈义勇一脸严肃的样子，她收敛了几分笑意，“一万根就一万根。”

    说谎话的人要吞掉一万根针。可是她又不是人，自然不必担心所谓誓言带来的惩罚。

    啊……感觉好像在作弊一样。

    和也回过神来，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到了河边。她向前几步后蹲在岸边，一拳砸向重新结上冰的河面。

    刹那间冰面四裂，少量殷红的鲜血很快就在不断翻腾的河水中不见踪影。和也一脚跨进河里，挽起袖子看准时机，眼疾手快地从湍急的水流中捞出几条还在活蹦乱跳的鱼，转头就扔进富冈义勇递上来的背篓里。

    等再来两条大的，今晚的晚饭就有着落了。

    手背上外翻的伤口痊愈的很快，和也顺手在河里洗去上面的血迹，甩甩手等着下一条大鱼的上钩。

    冬天的山林中难以找到能果腹的食物。一开始他们还能去松鼠窝找点坚果改善伙食，但随着时间不断向后推移，肯借给他们食物的松鼠越来越少。他们手头上也没有人类的货币，山下城镇里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美食他们只能是可望不可及。

    几天前的一次午餐的时候，富冈义勇捧着没有味道的烤鱼小口的咀嚼吞咽，和也舔舔手指上鱼肉的残渣，问他想不想吃顿大餐。男孩的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但一听说是去吃霸王餐，富冈义勇还是摇摇头，艰难但坚定的一口咬掉大半条烤鱼。

    “这样做是不对的。”他试图跟和也讲道理，“抢别人东西还不给钱的家伙是强盗，是大坏蛋！”

    和也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想要逗弄逗弄他：“哎呀那真可惜，你碰上坏蛋了，还是最坏的那种，但是你能拿我怎么样呢？只要我想，我现在就能把整个镇子洗劫一空，当着你的面卷钱跑路，让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找到我。”

    “你！”富冈义勇没想到和也会搬出这种无赖的说辞，他张张嘴，苍白而无力地威胁道：“反正……反正你不能那么做，不然我就……就……”

    “就怎样？”和也有些好笑的看着他的反应，有些期待富冈义勇能说出来什么狠话。

    富冈义勇的胸膛急剧起伏了几下，他紧咬着嘴唇，赌气一般转过头不再理会和也。

    真没意思。

    和也在心底“嘁”了一声。她要是真有这个执行能力，不说富甲一方，最起码也是衣食无忧，哪里沦落到跟一个人类小孩斗嘴吵架，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考虑下一顿饭吃什么。

    叹了口气，和也目光转向正站在窗台上晒太阳的乌鸦。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和也总觉得乌鸦比刚带回来的时候要肥了不少，羽毛看上去蓬松又柔软，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像是镶了层金边。

    像是感受到和也分外炽热的目光，乌鸦猛地一激灵，转过身子背对着和也缩成黑漆漆的一团。

    另一边富冈义勇穿上冬衣，一声不吭地背起背篓推开木屋的大门。

    背篓里是他们今天上午才捉到的鱼，也不知道那小子想要干什么。

    和也懒得再去询问富冈义勇的去向，她伸了个懒腰躺在地板上，挪动着身子给自己找个了有太阳光的地方晒太阳，像猫一样舒服地眯起眼睛。

    算了，随他去吧，反正到时候挨饿的又不是她。

    直到太阳西沉入地平线一半的时候，富冈义勇才推开木屋的大门。他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一层薄汗，从身后的背篓里拿出一袋大米和几根萝卜，献宝似的举到和也面前：“你看！我们今天可以吃好吃的了！”

    和也有些诧异：“……这些东西你哪来的？”

    她有一个不太好的预感：“你不会真的去抢了吧？有没有挨打？”

    和也上下打量了下富冈义勇，并没有在他身上看到什么明显的伤口。

    “我才没有！”富冈义勇的声音都拔高了几度，“这是我拿鱼和山下的商户换的。”

    他清了清嗓子，看上去有些紧张：“所以……我们也可以用这种方法生活得很好……你不要总想着去抢……”

    很难形容当时是种怎样的心情，但那之后他们找到了新的谋生手段，一直到现在。

    估摸着今天猎物的数量差不多之后，和也满意地拍拍手上岸。岸边富冈义勇还在乐此不疲地玩着和也给他留下来用来取暖的火焰，深青色的火焰漂浮在富冈义勇身边，看似伸手就能碰到，但他尝试过许多次，不管是偷袭也好还是直扑也罢，都被灵活地躲开了。

    “玩够了吗？”和也打了个响指，身上湿掉的衣服很快又变得干爽服帖，那团火焰也重新回到她的手中，最终消失于虚无，“走了，快点跟上。”

    今天他们运气很好，不仅换到了足够的饭团和蔬菜，还额外收获了一袋梅子干。听说是老板自己腌的，味道很不错，还没到半路他们就已经吃掉了一半。

    远处的群山白雪覆盖，富冈义勇突然开口，很小声地问和也春天什么时候才能到。

    和也嘴里嚼着东西含糊不清地回他：“还得有段时间吧，河里的冰都还没化呢，你问这个干什么？”

    富冈义勇哦了一声，又拿起一枚梅子干吃了起来不说话。

    “你很喜欢春天吗？”和也问他。

    “嗯……算，喜欢吧。”富冈义勇抬头看她，“你不喜欢春天吗？冬天又冷又长，我不喜欢冬天，如果春天早些来的话，现在是不是就能好一点？”

    “好不好的谁知道呢？”和也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我和你一样不喜欢冬天。”

    “我最讨厌冬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