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和也最后没真让富冈义勇单独打扫完神社的卫生。两人说好五五开，但直到和也打扫完自己的那部分回头一看，富冈义勇还吭哧吭哧挥动着扫把刚扫好一半。

    “我已经搞定了，剩下的你就自己加把劲吧。”和也将手中的扫把放在一旁靠树倚着，头也没回的冲富冈义勇挥挥手，“我去附近逛一逛，天黑之前回来。别人要是问起来的话就说不知道记住了吗？”

    和也没等富冈义勇回答，抬脚向更后面的本殿走去。

    运气好的话，能碰见真的神明也说不定。

    虽说现在神社进入淡季，但一路上和也还是遇到了几个和她衣着相同的年轻巫女。女孩们对新来的和也表现出了不同程度的好奇，虽说大部分人对她的面具表示出些许疑惑，但也仅停留在随口一问的程度。总的来说，都是非常有礼貌的孩子。

    她喜欢这样的孩子。

    于是和也也乐意耐心重复着自己编造的谎言，女孩们的脸色是一个比一个抱歉，就差当场哭着跟她道歉了。

    一个谎言的诞生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弥补，但和也并不觉得这是种负担，恰恰相反，由谎言构筑起的外壳给了她莫大的安全感，在无人可以窥探的真实世界里，她可以是任何样子的。

    “没关系没关系。”和也摆摆手，摸了摸肩膀上的乌鸦趁热打铁，“这是阿金，我最好的朋友，它说它很高兴认识你。”

    乌鸦适时短促的叫了一声，歪着头不停眨眼让自己看上去更无辜可爱一点。

    这招看上去很管用，融入人类的最好方法就是最大程度上激发他们的同情心。在和也的连环攻势下，女孩们甚至都忘记询问她到这里来的目的，跟她聊天时亲切的仿佛失散多年的亲人一样。

    “那么明天见吧。”隔着面具，和也不必再费力去维持一个虚假的笑容，她只需要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柔和一些，就可以结束这场短暂的交流，“跟你聊天很愉快，真高兴认识你。”

    挥手告别又一位年轻的巫女，和也转过身抬头。神社的本殿已经在视线范围内，可是她并没有感觉到这里有什么特别之处。

    面具下的鼻尖微动，和也停顿了一下，四下环顾寻找了一下，她在斜后方确定了香气的来源。

    是炸年糕的味道。

    中午的蔬菜天妇罗和牛肉饭都很好吃，不知道炸年糕的味道会怎么样。

    和也忍不住咂咂嘴，虽然她并不会饿，但这并不代表她不想吃好吃的东西。

    “你也想吃炸年糕吗？”她侧了侧头询问乌鸦的意见，感觉手指被轻轻顶了几下，“那我们等会儿去试试看好了。”

    心中的天秤衡量许久，和也还是快步向神社本殿走去。这里并不常有人来，相比于香火旺盛信众众多的拜殿，神社本殿更多的是一股木材混合着泥土的味道，她站在本殿的不远处，隐隐看到其中最中央的地方供奉着的是最常见的丛云剑。

    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记忆中的地方也是相似的味道，只不过年久失修的神社本殿内供奉着的是一张画着涂鸦的符纸，但如果仔细看的话，依稀能从其中辨别出“一目连”三个大字。

    “我看别人家的神社供奉的东西都五花八门的，怎么到咱们这就什么都没有？”她不满极了，非要也往上面放点什么东西，“锵锵！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想出来的主意，便宜你啦！”

    来找她玩的小松丸毫不避讳的指出她的字好丑，像鬼画符一样，调侃一般笑着说这玩意儿说不准真的能辟邪，鬼看到都要被丑哭了。

    她自尊心大损，红着脸追了小松丸两个山头，天黑时才带着满满两大袋坚果凯旋归来。

    但那张符纸后来真的被一目连当做信物供奉了起来。他说她的字其实一点也不丑，相当具有个人特色，他很喜欢。

    和也有些失望，一旁的乌鸦敏锐的察觉到她的低落，低下脑袋蹭了蹭她的面具。

    尽管没什么感觉，和也还是揉揉乌鸦的小脑袋，声音闷闷的：“我没事……没有在难过。”

    虽然心里面想着这不过是最常见的东西罢了，但和也还是后退一步，双手合十冲着神位的方向鞠了一躬，而后头也不回跑向来时的路。

    凭借着出色的嗅觉，和也很快就锁定了神社厨房的位置，她假装路过向里面探头一看，并没有看到什么熟悉的面孔。

    靠近厨房门口的地方放着一碟已经炸好的年糕，上面还撒着一层厚厚的黄豆粉。和也咽了下口水，看里面的巫女们都还在忙活没人注意她，和也摸了摸身上，找到一条常见的白手帕，包好了几条粘着黄豆粉的炸年糕，飞速的离开了案发地点。

    回去的时候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照亮了地平线，富冈义勇已经完成了他的打扫工作，正靠着树坐下休息，和也走向他，将装着炸年糕的布包递给他。

    “尝尝？新炸的年糕，味道还不错。”和也有些意犹未尽的舔舔手指，最后她也只是给乌鸦尝了尝黄豆粉的味道，那东西太黏，根本就不适合鸟吃，“顺便猜一猜今天的晚饭是什么？”

    富冈义勇顺手接过布包，忙活了大半个下午，他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

    “我怎么会知道晚饭是什么……好吃！”富冈义勇发出小小一声惊呼，紧接着又咬了几口，“话说你哪来的年糕？”

    “我就说味道还不错吧。”和也掀开面具露出下半张脸，伸手拿起一条年糕接着吃起来，“哦，那边厨房拿的，我看她们炸了不少就拿回来尝尝味道怎么样。”

    富冈义勇咀嚼的动作一下子停了下来，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那……那你这不是偷吗？”

    眼见着富冈义勇要把年糕吐出来，和也一下子捂住他的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真是个死脑筋，有必要说得这么严重吗？东西做出来不就是用来吃的吗，我拿的又不多，看不出来。”

    “再说了，”和也松开手，给了富冈义勇迎头一击，“证据兼赃物现在都已经进你肚子里面去了，咱俩现在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要是想去揭发尽管去试试好了，到时候我把你一起供出来，谁都跑不了。”

    富冈义勇被她噎得无话可说，手中的年糕顿时成了烫手的山芋，被他下意识给扔了出去。

    和也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布包，避免了食物被浪费的悲剧，她转头看向富冈义勇，伸出食指给了他个脑瓜崩：“浪费食物可是很可耻的一件事。现在，我命令你，跟我一起把这些在你眼中代表罪恶的证据统统吃掉。”

    富冈义勇欲哭无泪，只能你一口我一口的消灭了剩下的炸年糕，解决完罪证的时候他已经吃了个半饱，和也还非常好心的提醒他晚饭时间到了。晚饭的时候他根本就没吃多少，早早地停下了筷子，搞得八重云子还很担心的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很尴尬的摇头敷衍了过去，一听旁边传来的微弱笑声，他也只能没什么气势的瞪了和也一眼。

    接下来的一周可以说是风平浪静，她和富冈义勇的主要工作就是打扫神社的卫生，听上去任务繁重，但跟他们分担工作的巫女有好几个所以还算轻松。富冈义勇偶尔会兼职贩卖御守，接待客人的工作，和也则是跟其他巫女一起下山采购食材，时不时还能带回来点新鲜的吃食分给富冈义勇。

    空下来的时候富冈义勇会去找神社的其他工作人员询问关于鬼杀队的事情，但得到的答案多是不知道和不清楚，这个组织并不为大众所知晓，这让急于求得一个结果的富冈义勇有些失望。

    又过了一周，似乎是一夜之间，来参拜神社的信众陡然暴涨，每个人的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挥散不去的阴翳，恐惧和敬畏的情绪在每一个人的身上不断传播蔓延，影响的整个神社的内部的气氛都分外压抑。

    “你听说了吗？隔壁镇子闹鬼的事情。”打扫的时候富冈义勇走到和也身边，压低声音问道，“听说半夜的时候会传来婴儿的哭声什么的，还有人失踪了……这真的是闹鬼吗？”

    “啊，你说那个啊，是真的啊，”和也停下手中的动作，“不过不止是鬼，还有妖怪什么的。”

    富冈义勇愣在原地，和也让他抬脚别影响自己工作的时候他猛地回过神来：“你都知道？！”

    不远处跟他们一起打扫的巫女转过头来看向这边，和也转头挥挥手说没什么。待巫女转回头的时候，她伸出食指放在面具中间的位置：“小声点！喊那么大声是生怕别人都不知道你说话吗？”

    话脱口的瞬间富冈义勇就捂紧了自己的嘴；“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和也想了想：“前几天吧，刚出来谣言的时候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富冈义勇这次压低了声音，语气急促：“你，你都知道，那你为什么不……”

    “为什么不挺身而出做个大英雄把人给救回来是吧？”和也打断他的话，语气夸张的接着说道，“得了吧，我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管这闲事干什么？这世界上的妖魔鬼怪那么多，难道每一个我都需要打一遍然后语重心长的告诉他们不可以做伤害人类的事情吗？开玩笑，那当然不可能。再说了，人类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别忘了，我是鬼，又不是人。”

    “这世界上的好事哪有那么好做，会有人来给我颁奖吗？”她似乎是嗤笑了一声，拿着扫把向远处还没有打扫过的区域走去，“省省吧，那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像是突然掉进了冰窟窿里，富冈义勇觉得从头顶到脚尖都冷透了，他怔怔地看着和也不断远去的背影，突然感到一阵又一阵的眩晕。

    他以为他们是一样的。

    和也没有像鬼那样突出的牙齿，猩红的眼睛，或是颜色怪异的皮肤，她和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类都一样，会有喜怒哀乐，会将捕到的最大的一条鱼留给他，会在找到好吃的东西的时候不忘也给他留一份，就像曾经的茑子姐姐那样。虽然她总说那些故事都是她随口瞎编的，但是他都很喜欢。

    但除此之外呢？关于和也，他知道的又有多少呢？

    他突然发现自己其实一点都不了解和也。

    他将和也所做的一切视为理所当然，以至于他认为那就是她的全部。

    那他所见到的，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他们是不一样的。

    怀疑的种子一旦发芽，抑制不住的恶意就会像火山一样喷发，疯狂滋养着其成长。

    一直到快要睡觉前，富冈义勇都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和也看到后也没多说什么，继续干着手里自己的活。她目前正在学习如何与人类保持一定距离的亲昵与疏离，好让她能在白天也能随便进出厨房蹭口吃的还能不被一群母爱泛滥的年轻巫女围住迅速跑走。

    “你现在要睡觉了吗？”和也坐在房间门口，盘腿单手撑着下巴看正在给自己收拾床铺的富冈义勇，见他不搭理自己，和也装出一副可惜的样子，“那真可惜，本来还想带你去见识见识妖怪呢，那看来只能我自己去了。”

    “……什么妖怪？”富冈义勇背对着她没有回头。

    “就是下午你问我时不时闹鬼那家的妖怪啊。”和也笑眯眯的看着他，尽管富冈义勇并不知道她此刻面具下究竟是怎样的表情。

    富冈义勇转过头，眉头紧皱：“……你不是说不想多管闲事吗？”

    和也耸耸肩：“但我后来去打听了一下，闹鬼的那家是个富得流油的富商，正重金悬赏能人来解决这件事呢，20万日元呢，动动手就能解决的事，有钱不赚是傻子。”

    “我这可不算多管闲事，我属于拿钱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