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朵花花

    那分明只是一栋很普通的二层日式楼房,却宛如什么吃人的洪水猛兽般,被人施下了层层叠叠的结界镇压。

    不远处的房顶上,在夜色天然的掩护下,齐刷刷露出了四个脑袋,等到月亮稍微露出一点头的时候,便都不见了踪影。

    “商量一下,共享下已知情报。”的场建议道:“你看到什么了?”

    “如果我还没瞎,我就能看得到。”和也简直想给他展示一下白眼是怎么三百六十度翻的,“很多的结界,好像里面不是待嫁的新娘,而是犯了天条被看守的囚犯一样。”

    “回答正确。”的场见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只好开口解释道:“拜托,气氛太紧张了,缓解一下而已。”

    “事实上,”和也如实回他,“并没有什么作用,上流社会的公子哥儿,你暖场子的话术可真糟糕,同辈人不会排挤你吗?”

    “这话可真令在下伤心。”的场一摆手,随即表情严肃了几分,“对在下来说社交是件相当无聊的事情,每个人说的话都好像模板一般。他抛出格式化的问题,然后我找对应的答案接住,就这么简单。”

    和也“哦”了一声,点点头:“那确实有够无聊的。”

    而没有半分妖力的富冈义勇在一开始听到和也的话后就伸出脑袋,对着那座房子仔细地看了好一会儿。但任凭他看得眼睛都发酸,那座房子也只是安静的伫立在那里,变不成张牙舞爪的触手怪。

    富冈义勇失落地缩回来,抱着乌鸦在一旁当好安安静静的背景板。

    “能解开吗?”的场又问她。

    “也许?试试看喽。”和也摸着下巴思索刚刚看到的结界,开始在脑中构划起模型,“在不被施咒人发现的情况下打开这么多结界。除妖师,你可真会给我找活干。”

    考虑到这短暂且来之不易的同盟关系,的场笑笑说道:“能者多劳,和子小姐愿意出手相助,在下自然是心存感激。因此不管和子小姐说什么,在下都虚心受教。”

    又来了。

    这种模式化的答题模板。

    看着眼前人笑容下尚未完全掩盖好的野心,出于看戏的心理,和也并没有想要揭穿他的心思。

    不知道他会装到什么时候。

    也不知道谁才是戴着面具的那一个。

    这么想着,和也倒也没忘了今晚的正事,她没再开口继续跟的场呛声,而是开始伸手在空中比划着什么。

    虽然先前在神社的时候富冈义勇看过和也解咒,但对阴阳术毫无了解的他并不知道和也手势的含义。他看着身旁的的场,虽然想起对方曾经对他产生过杀念,但既然和也和他达成合作,那应该也不会再对自己做什么。于是富冈义勇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开口小声问道:“的场先生,你知道和……和子在做什么吗?”

    的场顿了一下看向富冈义勇,思索后摇摇头:“在下……并不知晓。”

    这句否认是认真的。

    父亲曾说全族的希望尽在他一人的身上,于是在跟随老师学习的十几年时光里,他从未有一刻放松过对自己的要求。这句话仿佛魔咒一般,成了他的荣耀与枷锁,站在巨人肩膀上的时候,他不可避免的想要更多,比如更强大的力量,比如更渊博的学识,又比如父亲更多的目光和注意。

    就像分家的叔叔那样,对那个并没有什么天赋的儿子,叔叔总是不厌其烦地鼓励和支持,哪怕他连最简单的爆破咒都用不好。

    于是他忍不住想,父亲只是对他满怀期待,认为他能做的更好。或许等他变得更加耀眼的时候,父亲也会用那种欣慰的目光看着自己,然后拍拍自己的肩膀,对他说:

    “我为你感到自豪。”

    所以他不敢放松,在同龄人还在和父母亲热的年纪,老宅的藏书阁成了他第二个家。

    冷清的,常年没有人的,只有泛黄书页的家。

    然后在十七岁生日的第二天,他向老师提出了外出游历的请求。

    比历任家主都要早。

    可得知消息的父亲只是很平淡地说了声“知道了”,像处理一件再正常不过的公务一样吩咐下人按他的要求准备需要的东西。

    他还是期待的,一颗心在被父亲叫去的时候就开始狂跳不止,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失态,不管怎么说,他都不允许自己在父亲面前有半分错误可挑。

    可是什么都没有。

    哪怕是一句客套的“路上注意安全”。

    那颗加速的心开始慢慢平复下来。

    直到回到藏书阁他才隐约感到大腿微微刺痛,后来才发现那上面满是掐出来的淤青。

    三天后是启程的日子。那天早上的雾很大,出门的时候老师对他叮嘱良多,絮絮叨叨不像他平时严厉的样子。初冬的空气夹杂着湿冷的寒意,的场却觉得自己浑身发烫。

    那是一种从心底翻涌上来的暖意。

    挥手告别老师,走出去一段距离后的场忍不住回头看,除了注意到他回头跟他挥手示意的老师,老师的身边还站着一道身影。

    跟记忆中的一样高大伟岸,像一座山。

    好像他的父亲。

    可是那天早上的雾太大,他看不清父亲脸上的神情。

    会担心他吗?

    的场不知道。

    第一次出远门的的场其实是茫然的,天地广阔,好像只要他想,他就可以到达任何一个地方。

    他是自由的。

    这个念头就像充满草料的仓库中突然冒出一点火星,以燎原之势点燃目之所及的一切。

    他开始学着印象中那些前辈的样子,走访每一处被邪物困扰的人家,这对他来说是很轻松的事情。而那些人感激的婆娑泪眼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他确实是被需要的。

    直到他遇到和也,然后在对方身上接连翻车。

    那一刻,常年累月养成的骄傲开始出现裂缝。看着和也完全陌生的手势,的场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所学到的,究竟是怎样的冰山一角。

    富冈义勇左看看右看看,见一个两个都不说话,他也习惯性地沉默,然后抬头望着没有月亮的夜空。

    很难想象大半年前他还只能终日与木柴打交道。父亲离去后,每一个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简单又一成不变的日子里,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姐姐身体健康,婆婆的病能快些好转起来,这个脆弱的家已经经不起任何细微的打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替姐姐分担一些体力劳动,然后等天气好的时候上山抓些兔子去镇子里卖掉补贴家用。

    回家的路上他会经过镇子里的学校,朗朗的读书声每一次都能吸引住他的脚步,那些坐在宽敞教室里的孩子跟他年龄相仿,但没有一个人的身上像他一样穿着洗得发白,袖口都磨破的衣服。

    某一个瞬间,富冈义勇无师自通的学会了自卑。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想,但是行走在放学的人流中时,他还是忍不住加快脚步。

    无数个午夜梦回里,富冈义勇梦到自己也坐在看到的教室里,跟周围的孩子们一样,跟着看不清面容的老师一起识字。

    梦醒的时候他心里空落落的,他眨眨眼睛看着自家木屋的天花板,然后起床继续一天的劳作。

    幸好神明好像听到了日复一日的祈求,家里的一切都在慢慢好转。某一天他从镇子里回来后,姐姐神秘地把他叫进里屋,然后和婆婆一起拿出了一件新衣服递给他。

    富冈义勇那个时候直接愣住了,也忘了伸手去接,直到被姐姐推着去换衣服他才回过神来。

    手里的新衣服针脚细密,一看就是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做好的。

    富冈义勇眼眶一热,眼泪就直直地滚落下来。

    他那点小心思根本就瞒不住,姐姐和婆婆什么都知道。

    于是他不再纠结,也不再羡慕,因为他终于意识到,他拥有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

    而现在……

    富冈义勇转头看向和也,那颗自亲人离去后总是悬着的心终于有了落地的踏实感。

    和也很难算得上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但很神奇的是,她接替了姐姐和婆婆的位置,成为了非传统意义上的,一个不太负责任的家长。

    尽管不知前路结局如何,但至少现在,他们在做一件伟大的事情。就像姐姐给他讲过的,武士打败邪恶的敌人,拯救了处在水深火热的村民,从此英雄的故事开始流传,每一个敢于站出来迎接黑暗的人都是无名的武士。

    想到这里,富冈义勇忍不住有些开心,在每个少年都曾渴望成为一个英雄的年纪,他成了那个故事里不起眼的小小配角。

    和也正在带他走向一个全新的,他从未接触过的,绚丽又梦幻的世界。

    在这一刻,富冈义勇从心底生出一股强烈的愿望。

    如果姐姐和婆婆能看着现在的他就好了。

    “喂,都发什么呆呢?准备走了。”决定好解决方案后,和也回过神看向身边的两人,结果一个抬头看天,一个低头看地,都一副神游天际的样子。

    ……所以,在她埋头干活的时候,这两位大爷在旁边当甩手掌柜,争做大正时代的文艺新青年吗?

    和也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一人一个脑瓜崩给他们提神醒脑。但落在实际行动上表现为,和也给了他们一人一脚,结果富冈义勇还差点从房顶上滚下去,还是和也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脖领子才没让富冈义勇当场变成一块肉饼。

    “和子小姐,请等一下。”就在和也准备提着富冈义勇跳下房顶的时候,的场突然拉住她的袖子,“恕在下失礼,但是能否告诉在下,和子小姐刚刚都看到了什么?”

    和也被的场突然的动作差点一个手刀刺穿对方的脖子,将将刺破的场脖子一点皮的时候和也猛地反应过来,有些尴尬的收起自己尖锐的深色指甲。

    “就……”和也开口,语气有些不自然,“都是你突然拉我……我,不是我的错。”

    和也看向手指尖上那一点殷红,心虚地在巫女服的绯袴上抹了抹。

    她只是讨厌除妖师,又不是真的想将对方杀死。

    真要杀死了说不定还是在自找麻烦。

    “在下无碍,和子小姐不必放在心上。”的场摸了摸脖子,抹去那些刚刚渗出来的血珠,随后笑得理直气壮,“和子小姐要是真的过意不去的话,能否回答在下的问题呢?”

    “问题?”和也愣了愣,才想起来的场刚才问了什么,“就是……一些线。”

    “线?”的场重复了一遍。

    但这个概念实在太模糊,的场只好接着问她:“是……什么样子的线呢?”

    和也感觉奇怪,想了想反问他:“你平时怎么解别人下的咒术的?”

    关于这个问题,的场看上去有些不自然:“根据咒术,去寻找相应的解法罢了。”

    那就是只会解一道题,换个数就不会了啊。

    和也心下了然。

    看的场的表情,显然他也意识到了什么。

    但和也向来不好为人师,所以只是说:“那真可惜,这是我保命用的东西,恕不相告。理解一下吧除妖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

    能不能真的保命不知道,反正不能告诉肯定是真的。

    得到和也的答案,的场看上去并没有很意外,他只是定定地看了和也一眼,像是在想什么东西。

    事实上,他也没奢望对方会真的告诉他真相。天然的立场不同,他们只是各取所需的盟友关系,能达成合作已经是双方各退一步的结果,若是想要再进一步,对两人来说或许都无法接受。

    他之所以选择这么做的原因是为了追寻可能与那位家主有关的线索,那半妖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的场开始复盘和也迄今为止的一举一动,自始至终她的核心要求就是揭开真相,而目前来看和真相的有关的无非只有……

    迦具土。

    火神的祭典。

    一场横跨百年的,于夏夜末尾举行的,四人之行的祭典。

    如果主角之一是那位家主,那么除了只知道代号的“阿青”,剩下的两位都是谁?

    的场想起在戛然而止的日记最后,总是时不时出现的“龙”与“鸟”。

    如果他的猜想是真的,那么百年之后仍存于世的四人小组,能与其相关联的人物……

    那个人,会是谁?

    的场心脏漏停了一拍。

    他似乎在窥探历史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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