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朵花花

    在月亮将将露出云层的时候,新娘家二层的露天阳台上,一只手突然扒住了阳台的围栏。

    伴随着一声微不可闻的“咚”的轻响,像石子投入湖中时激起的小小波动。紧接着和也翻过围栏,轻巧落地,起身时拎起跟四脚朝天的翻盖王八一样的富冈义勇。

    “没摔傻吧?还能站起来吗?”和也问他。

    她其实有收着力气,跟堆雪人的时候小心插在鼻子上的那根胡萝卜一样。但人类的身体实在太脆弱,再加上富冈义勇一直躺在地上不起来,和也反而一时摸不准是不是自己真的力气太大把人摔坏了。

    所幸看上去没什么问题。

    富冈义勇站起来后对着和也摇摇头,自始至终都一声不吭。

    和也这才想起来刚才在爬上来之前,她随口对富冈义勇说不要出声。但她那个时候只是想着小孩子麻烦,身娇肉贵的磕了碰了都要嚎一嗓子彰显一下存在感,虽然富冈义勇从来没那样做过,但她还是下意识这么说了。

    或许在心底里她仍然认为人类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例外。

    然后这个倔小孩当了真,像神社参道上终年伫立的狛犬,抱着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固执心态坚持要跟她一条道走到黑,那双从未被罪恶沾染的眼瞳里,和也看到了自己的谎言与虚伪。

    如果富冈义勇会生气到跳脚,会破口大骂,会扬言要动手跟她打一架,甚至尝试要报复回来,和也都只会毫无负担的觉得好玩,然后下一次心安理得的继续自己的捉弄。

    她生命里可以随心所欲的时间实在太长了,她总要给自己找点乐子,才不至于同化成一尊毫无生气的石像。

    可是富冈义勇什么都没有做。

    他太沉默了。

    他只会沉默地听着,附和着,遇到好奇的地方问着。在得知自己被骗以后也只是短暂的失落一下,然后在她下一次满嘴跑火车的时候依旧毫无保留的全盘接受,一如既往的相信着她说的每一句话。

    和也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

    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她还住在七角山的时候,某天跟人打架的过程里她不小心烧坏了那人的御守,针线缝制的小玩意儿烧掉了一个角,剩下的部分也变得黑黢黢的。向来跟她不对付的家伙破天荒的没有跟她再吵,而是一下子哭了出来,她以为自己大获全胜,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刚想说些什么,结果对方直接跑开了。

    她当时觉得对方的反应很无聊,但内心又有些心虚,毕竟是她先找的茬,只是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她那时其实有意识到自己似乎做了错事,但一想到对方是她讨厌的人类,她便又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

    索性她将这件事埋在心底当做自己的秘密。后来一连大半个月那人都没再出现过,还是之后过来七角山串门的炎君想起来随口问了一句,她不想对一目连和炎君说谎,只好把经过全盘托出。

    说起来,那还是和也第一次见一目连生气。温和的人生起气来是很恐怖的,炎君看情况不对像给她求情,结果就是被成功转移战火,跟她一起做了对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小鹌鹑。

    “好孩子,你可真厉害,这么多年了我第一次知道连君也会生气,毕竟那人可是出了名的好脾气,高天原这么多家伙从来没给人吵过架红过脸……”炎君后来下山的时候跟她咬耳朵,“其他的就算了,居然批评我的教育方式?本座讨厌人类多年,没一把火处理干净那是本座仁慈,这居然也算惯着?真是不可理喻……”

    见和也突然停在原地不走,炎君随即噤声,挠挠头清清嗓子给自己找补:“那什么……我可不是在说连君坏话。连君这个人吧,就是是非太分明了,小古板一个,在高天原的时候就这样。他凶你可不是真的讨厌你啊,他就是就事论事,要知道你在他眼里可一直都是好孩子,这一点不用怀疑。再说了,有本座在,别说是烧坏了,就算是烧成灰了本座也能给你恢复原样,不必担心。”

    之后她跟炎君趴在那人家的墙头上,在女仆们的闲言碎语中听说,他们家小少爷最珍视的母亲的遗物不知道为什么烧坏了,为此小少爷已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许久都不出门了。

    知道消息的时候和也只觉得心像是突然被攥紧了一样。她虽然从来没见过母亲,也没有什么母亲留下来的遗物,但她知道那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就像小松丸一直珍惜的,母亲留给她的那颗特别像橡果的石头一样。

    她闯祸了。

    “一目连是对的……”和也趴在墙边,将脸埋在臂弯里,声音很小,“是我做错了。”

    那种心情和现在是一样的。

    是很突然的一种,做错了事情的无措感。

    “……你做得很好。”和也伸出手又后缩了一下,像是内心在挣扎拉扯。但她最后还是将手放在富冈义勇头顶,然后缓缓揉了揉,压低了声音又重复了一遍:“你做得很好。”

    她看到富冈义勇眼睛慢慢睁大,里面流露出一种奇异的色彩。和也很难去形容那一瞬间的感觉,非要形容的话就是一目连送给她的那只刚睁眼不久的幼犬,睁着湿漉漉的黑曜石一样的眼睛看着她,光滑如镜的眼睛里倒映着自己的影子,像是要用一生去记住她。

    的场虽然慢一步才翻上阳台,但他耳聪目明,自然也没错过和也的那句“你做得很好”。

    心心念念的话在别人的嘴里听到,尤其是与他立场相对的半妖,的场的心情有些复杂。

    理智告诉他这不过是妖怪常用的蛊惑人心的卑鄙手段,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不惜搭上性命也要与妖怪为伍。但感情上他内心又有些许隐秘的期待,就像每一个生日到来前的夜晚,他都缩在被子里期待幛子门上能映射出他想象中的那道身影。

    那一刻,的场向来坚定的心突然产生了动摇。临行前坚定要寻找足以吸引所有人目光的强大力量的目的开始模糊,取而代之的是魔咒一般在他脑中挥之不去的“你做得很好”。

    一股寒气顺着的场的后背向上升腾,他猛地回神意识到,他刚刚似乎也在被无意识的蛊惑。

    这是件很危险的事情。

    “门上没有结界,直接进去就行。”和也率先打破僵局,她伸手在正愣神的的场面前晃了晃,然后推开阳台门。

    “吱呀”一声轻响后,风从窗户涌进卧室,月白色的纱帘若隐若现,月亮此刻也彻底从云层展露出来,莹白色的光将这不大的一方天地彻底照亮。

    “这就是新娘吗?”随着几人的走近,看清眼前的情况后,富冈义勇下意识拉住了和也的袖子,用嘴型无声询问道。

    “她看上去状态可不太好。”一旁的的场看到床上的景象也小声附和道。

    床上躺着的女孩穿着一袭雪白的丝绸和服,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未着粉黛的脸上却格外的苍白和干枯,裸露在外的纤细手臂上是刺目的鲜红咒语,像是被人强行锁在这里一样。

    简单观察一圈后和也得出结论:“她身上的咒术不难解开,但麻烦的是解开的瞬间咒术就会把结果反馈给下咒人。”

    “这个跟房子外面的结界不一样吗?”的场闻言又仔细看了看女孩身上的咒术,又想了想刚刚看到的房子外结界的咒术样子,回路都是相似的,应该没什么区别才是。

    “虽然看上去很像,但完全不一样。”和也想了想解释道:“房子外面的结界只是看上去非常复杂,像一团缠死的毛线,想要进来对大部分人来说只能强行闯入,然后结界会把被破坏的信息反馈给下咒人,就这个距离来看,结界还没被完全破坏,那个神棍就可以赶到这里进行阻止。”

    “但我的做法是把这团毛线团解开了,然后我们进来,我在把毛线团按照一开始的样子重新缠好,结界没有被破坏,自然不会向神棍反馈任何信息,他也发现不了结界里其实多了几个人。”

    “但是这个……”和也思索半天才开口道:“你能把她身上的咒术转移到别的什么载体上吗?比如小纸人什么的。理论上肯定可行,但实际操作我不会,你会吗?”

    “在下可以一试,但是……”的场面露纠结,“这种法术的难度系数很高,稍有不慎,很可能就……”

    “就失败嘛。”和也看他犹豫不开口,索性替他说完接下来的话,见状还不忘打趣他:“大不了你跟我们一块跑快点,然后再找机会回来呗?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还没开始跑那个神棍就追了过来,正好我还能跟他打一架把他狐狸尾巴给拽出来,反正怎么都不亏。”

    和也无所谓的态度让的场有一瞬间的无所适从。他不允许自己失败,日积月累下来的信念自然也让他渐渐害怕失败。力争完美的背后是对不知如何处理失败场面的不知所措,十几年如一日的维持完美的表象,直到今天有人突然告诉他失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怎么都不亏。

    的场将这一刻所有的反应都归结于妖怪的蛊惑,或许只有这样他才能原谅自己对那些与妖怪为伍的人的理解和羡慕。

    “喂,说话呀。”和也出声提醒道:“到底能不能行?你不行我就自己来了啊?我告诉你我可从来没用过转移的咒术,你准备好跑路的准备啊。”

    说着和也就准备上手,见状的场连忙阻止她,从袖口掏出一枚小纸人:“交给我吧。”

    富冈义勇眼看的场将之刃贴在女孩额头,而后嘴里念念有词。等待片刻后的场伸手掐诀,看得富冈义勇眼花缭乱,而后一道红光闪过,原本白色的纸人变成红色,细看才发现那上面都是缩小版的咒语。

    富冈义勇再看向的场,只见他脸色似乎白了几分,额头上也冒出一层细汗,但他的眼睛很亮,其中浮动着兴奋的光芒。

    “成功了……”的场看向自己的双手,嘴里呢喃着,然后猛地松了一大口气,“成功了。”

    的场将那枚纸人摘下,下一秒,床上的女孩也跟着醒了过来。或许是刚醒来意识不清醒的缘故,女孩呆愣愣地看着天花板好一会儿后,才慢慢转过眼睛,在看到床边的和也等人后,女孩露出一种惊恐的表情,张张嘴发出几声嘶哑低沉的叫声。

    和也看向的场,虽然没有任何对话,但不知怎的,的场忽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在女孩还没有完全恢复之前,他先一步对女孩下了静音咒。

    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女孩脸上惊恐的表情更甚,她强撑着坐起来,拖着没什么力气的身体后退,直到将自己缩在角落中退无可退。女孩掐着自己的脖子试图恢复声音,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滚滚落下,恐惧又无力的样子像是无法接受更多惊吓的小兽。

    “那个,我们没有恶意。”和也觉得他们应该解释一下,免得做了好事还要被当成恶人,“我们是来帮你的,帮你的能听懂吗?”

    女孩似乎并不能理解和也的话,闻言她捂着自己的脑袋,瑟缩的更加厉害。

    “和……子,应该是有误会吧?”一旁一直没做声的富冈义勇小声对和也说,“毕竟我们看上去……都不太像好人。”

    和也目光在他们之间扫过。

    半张脸都缠着绷带的少年,带着狐狸面具在夜晚看上去像恐怖故事里的鬼怪的少女,还有抱着红眼乌鸦不说话的男孩……

    确实,这个组合任谁看都不像是个正经组合。

    “那……”和也摸摸自己的面具有些不大情愿。

    但女孩的反应太过激烈,保持现状的话,等到天亮估计也问不出什么东西。

    看来只能牺牲看上去最正常的她了。

    和也长叹一口气,然后摘下面具。

    “你现在再看看我,我真的是好人。”

    女孩信没信她的话和也不知道,反倒是的场比女孩先一步开口。

    “……和子小姐,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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