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盟篇(二)

    埙声停了。

    姬发悄悄潜入军营中,靠近商姜的帅帐。

    营帐映照着淡淡的烛光,很晚了,她似乎还没休息。

    姬发心里乱七八糟的,好像在想什么,又什么都没想清楚。

    他为何来莒阙关?

    是想见一见她,跟她致歉,还是带她离开,去西岐?

    商姜世代食商禄,守护西境,忠心耿耿,她会跟他走吗?

    姬发轻轻抚摸蒙着灰尘的营帐,仿佛能触摸到她的影子。

    下一秒,营帐中响起拔剑声:“谁?!”

    姬发没想到两年未见,商姜的武功又精进了,他只是站在这里她都能听见。

    他略一踌躇,还是轻手轻脚地往帐门走去:“是我……”

    话音未落,帐内响起另一道女声:“姜姜,是我,商云!”

    姬发止住脚步。

    商云?是同一个人吗?她为何在这里?

    营帐中,商姜将剑收回鞘中,语气充满惊喜:“云,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变成白山猫子了?”

    商云轻轻一笑:“之前朝歌事变,我出城去找崇应彪,因缘巧合被昆仑的人捡去修道,所以头发白了。”

    “还说呢,两年前我遣使者去找你,你爹说你失踪了,崇应彪那狗东西竟然跟使者说他忘记你了!”

    商云拉住商姜的手:“我也是三个月前才回来的。”

    “你从昆仑到莒阙吗?经过西岐没有,那里刚打完仗。”

    商云的语速放缓:“我之前从昆仑回到朝歌,而后,去了西岐。”

    商姜眼里流露出一丝疑惑:“既然回了朝歌,为何要去西岐?”

    商云看着姜,因为西境风沙磨砺,她的嘴唇有些干裂,头发也乱糟糟的。

    “阿姜,我……我去西岐,是因为未来的天下共主在那里。”

    商姜歪了歪头,像是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天下共主……你是说,太子郊?”

    商云的目光躲闪,她垂眸看着地下:“不是太子郊,另有其人。”

    商姜松开她的手,后退一步:“阿云,这样大逆的话,不能说。”

    商云看着姜,她的眼眸里有戒备。

    “阿姜,你信我,大商已经到了末路,未来的都城在西岐,在镐京……”

    “够了!”

    商姜的语气不重,却震得商云心慌。

    她太清楚商姜对大商的忠心,她家历代镇守边境,她的父兄为国牺牲,商姜不能背叛大商,也不敢背叛大商。

    那是她家先祖化作白骨也要守护的山河。

    “阿云,我不管你去昆仑学了什么,在西岐做了什么,今日的话,你不许再说第二次,否则,我就生你的气了。”

    商云近乎哀求地去拉商姜的袖子:“阿姜,你知道的,我能通灵,我没有骗你,未来的君主是姬发,你不是……”

    商姜猛地挥开商云的手,力道之大,险些将她推倒在地:“云!”

    商云一个趔趄,商姜本想扶她,却硬生生停住脚步。

    她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商姜只觉得肩膀痛极了。

    商姜眼眶泛红,她把眼泪憋回去,语气低沉:“云,自从姬发谋逆的那一日起,我与他不死不休。若有一日,他敢来犯,我一定会砍下他的人头。”

    商云怔怔地看着她。

    商云知道,她伤透了商姜的心。

    商姜深吸一口气,别过头去:“至于你,明日我会派人送你回朝歌,你安安心心呆在都城。如果你真的与西岐为伍……”

    她嘴唇颤动,似乎说不下去。

    商云目光涣散,一双眼睛朦朦胧胧地看着商姜。

    她用三眼看她,没看到商姜的未来,却看到一层淡淡的红光。

    共主……

    他为何在这里?

    没等商云想清楚,头痛袭来,她捂住脑袋,默默垂泪。

    商姜低头看她:“知道自己说了大逆不道的话,所以才哭的吗?”

    商云很伤心,她不知道为什么看不清商姜的未来,她很担心商姜。

    毕竟,她这样犟的性子,真的会为了守护大商而死。

    商姜很轻地踢了一下商云的脚:“好了,哭什么,我才应该哭好不好?”

    眼眶很痛,商云仰头看着商姜,眼前一片血红,什么也看不清。

    “云!你眼睛怎么流血了!”

    商姜的惊呼声渐渐远去,商云什么也听不清。

    她想,为何看不清,为何三眼没用,是不是上天惩罚她泄露天机?

    姬发回到那棵五角枫树上。

    他突然不敢见商姜了。

    他害怕商姜的剑锋会指向他,不是怕死,而是……心里好难受。

    ——

    商云离开三日后,北崇派使者来到西岐。

    小甲东拉西扯说了一堆话,最后才提起商云。

    “我家夫人在贵地旅居久矣,伯侯说,木樨花开了,请夫人乘车归家。”

    姬鲜客套的笑容不变:“夫人应当与北伯侯说过吧,她能日行千里,她三天以前就离开了,只怕此时已经到了北崇。”

    小甲连忙拱手:“如此甚好,这段时间辛苦公子照拂夫人。”

    他知道商云在昆仑学道的事,因此高高兴兴地驾车回北崇,还以为能看到夫人归家,伯侯开心的场景。

    北崇现在可漂亮了,漫山遍野的黄栌,有兔子麂子,夫人定会喜欢的。

    只是可惜,伯侯特意在车队里安排了许多给夫人带的东西,她都用不上了。

    小甲美滋滋地回家。

    谁料到了北崇,迎接小甲的是崇应彪吓死人的黑脸。

    他皱着眉头:“那小崽子说夫人回来了?”

    小甲跪在地上:“是,姬鲜公子说,夫人大概在半个月前就离开西岐了。”

    “啪——”崇应彪将手里的酒樽砸到地上,“夫人在哪儿呢?”

    小甲有苦说不出,他怎么知道夫人在哪里啊!

    崇应彪缓缓吐息,像一头被激怒的豹子,底下人都战战兢兢的不敢说话。

    良久,崇应彪低声道:“去,前些日子不是有个什么巫觋自荐吗,让他来占卜,看夫人在哪里。”

    他失神地望着庭外的黄栌。

    以前在朝歌的时候,商云不喜欢府上的院子,她嫌弃庭院暗沉沉的,不好看。

    北崇好啊,他处理了世子的势力,这地方宽阔,整座城市都是他的,他可以带她漫山遍野地去玩,再也不用担心帝君传唤,再也不用害怕有人敢欺负她。

    可是商云再不回来,那些鲜艳的叶子都要掉了。

    总觉得与她相聚的日子太短太短了,但她又不是凡人,他怎么拘得住她呢?

    一道人影走进屋内。

    他穿着怪异的服饰,对着崇应彪行了个礼:“满昇见过伯侯。”

    崇应彪抬手:“请问巫师,我家夫人现在何处?”

    满昇闭上眼睛,双手在身前掐算。

    崇应彪看着他的动作,其实心里没抱多大希望。

    商云是这世上最会卜卦的人,他很难相信别人。

    等她回来,一定要跟她学习卜筮之法,要不然她不见了,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崇应彪正胡乱想着,满昇徐徐抬起头,语气温和从容:“夫人离此地很近。”

    他眯了眯眼:“在哪里?”

    “冀州。”

    ——

    自从那天晕倒后,商云在商姜的帅帐里躺了好几天。

    两人相顾无言,一说话,就泪盈于睫。

    最后商云留书一封,用遁地术离开了。

    她想,日后还有相见的时候,她该好好想想法子,劝商姜归降。

    商云答应了崇应彪的,等西岐事了就回北崇。

    但是她食言了。

    有时候商云真的很无助,大概上天让她精通卜筮,其他方面就没那么厉害。

    她的遁地术不能说不准,只能说狗屁不通。

    明明设的法阵是北崇,为什么到了冀州啊!昆仑的仙君是不是骗了她?!

    冀州城内,陂池。

    此时是正午,一般这个时候翠妫河神是不会在这里泡水的。

    但是来往的百姓发现池子里咕噜噜冒着泡泡,不一会儿,一个白色的头钻了出来,拍打着水面:“救……唔……”

    “那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

    “像是个人。”

    平时除了翠妫,不会有人进池子,因此过了一会儿,人们才反应过来。

    一个男子跳下水去将商云拽了出来,她不会凫水,已经被淹得奄奄一息。

    “这是哪家的姑娘,怎么掉池子里了?”

    “怎么是白头发,不会是妖怪吧?”

    她听到周围的北地口音,还以为是北崇,于是撑着一口气道:“我找……北伯侯……”

    “北伯侯?他在北崇呢,我们这儿只有苏将军。”

    商云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救商云上来的那个男子正在拧衣服,旁边百姓道:“夏小将,这莫不是个妖孽?”

    夏方抹去头上的水:“带去问一下河神大人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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