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对于身后之事,顾北辰并无所知,他坐着那乘单驾马车,摇摇晃晃走得头也未回。

    苏鹧赶紧朝茶肆旁的巷角勾了勾手指,示意候在边上的侍从备车上前。

    今日陪着出行的李镐,是自小跟着苏鹧的。

    他为人机敏,眼色极快,见状双手拉紧缰绳,用足了巧劲,一扯一顿的驱使之下,身后那乘三驾马车便随其后,徐徐动了起来。

    与顾北辰那辆不同,这驾马车车身高大,装饰华美,雕花描金的窗牖上挂着厚厚的素缎帘子,用来挡风御寒最是合宜。帘子下头坠着排细细的赭色珠串,车马轻晃间,更是光彩溢目。

    苏家累世经商,家底丰厚,便是在朝局动荡之时,商户苏氏亦是稳若泰山,未受分毫影响。

    曾有坊间传言,苏氏金银无可累计,唯以斗量,以石称,计约可抵吴晋二之国库。而作为家中独子的苏鹧,更是被金尊玉贵宠大的。

    世人皆知,苏家郎君出门,非豪车不坐,非玉食不用,非显贵不从。

    不过,这其中也有一例外,那便是顾北辰。

    两人初识之时,顾北辰还只是在大晋为质的吴王庶子,官运不达,富贵不显,话还不多,准确而言,状若喑人。

    他偶然在大晋边陲的冰窟救下了苏鹧,而后两人相交,全靠苏鹧一腔孤勇的死缠烂打。

    当然,用苏鹧的话说,这叫缘分。

    只是此等密事,鲜有人知。

    众人只觉得是苏鹧一介商贾,攀上了势倾朝野的北辰王,才能未居庙堂,而乘三驾车马僭越出行。

    殊不知,二人相识于微末,彼时的顾北辰,实在算不上什么人物。

    可李镐是清楚原委的,也因此很替自家郎君抱不平。

    倒是苏鹧本人毫不在意。

    他觉得与顾允之相交,冲的是他这人,旁人如何想,全然不打紧。

    况且众口悠悠,堵得住一人之口,难道还堵得住这天下千千万万人。

    既是不能,他就绝不会自寻烦恼。

    “走走走,赶紧走,我可是下了赌注的,快跟上。”苏鹧顾不上搭着李镐递上来的手背,自个儿长腿一抬,攀着车厢围栏就上了马车。

    虽说这局的胜负,一目了然,但他是个品行高洁之人,绝不会因为自己赢定了,就小觑对手,敷衍了之,侮辱对方。

    况且,开注这等热闹,怎可少了他苏郎君。

    “呸。”那大衫男子反应过来,立稳了脚跟,朝身侧狠啐了一口。

    “来乞食的流民,还敢这般嚣张,今日我便好好教教你,如何做人。”他撩起宽大的袖口,露出碗口粗细的胳膊,说话间就要去拉扯面前的女郎。

    姜鸢眉心微蹙,嫌恶地将身子略微一侧,竟一丝不差,恰恰躲过了他伸来的大手。

    更巧的是,雪地路滑,那人脚下一个不稳,一头猛扎向了驱车赶来瞧热闹的苏鹧。

    眼瞅这等彪形大汉,朝自己生扑过来。

    苏鹧躲闪不及,只得强忍下喉头泛起的恶心,伸出五指,死死抵住了他的胸口,避免这家伙近身,脏了他今日刚换的紫狐裘。

    大衫男子被人当街袭|胸“调戏”,下了脸面,刚想发作,抬头却见苏鹧高履佩玉,狐裘加身,但凡不瞎眼的,都能看出来他非富即贵。

    他只得憋下半肚子怨气,至于剩余的另一半嘛,自然是要找旁人发泄的。

    毫无疑问,眼前这个强自出头的小女郎,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你敢害本郎君出丑,我看你是不想活了。”他扭身就将矛头对准了姜鸢,横眉瞪目,恨不能当场将她活拆了。

    姜鸢侧目一瞥,却只见苏鹧站在一旁,卯着劲儿擦拭自己的手心,不远处的那乘单驾马车,纹丝未动,她看了眼上头北辰王府的木牌,凝着的眉心,收得更紧了。

    眼见那男子的大掌已高高扬起,顷刻就要落下,街岸两侧的流民瑟缩着替她捏汗,跪坐在地上的母亲牢牢捂住孩子的眼睛,埋头不敢吱声。

    姜鸢浅浅叹了口气,晋民羸弱,她早就知道了,可原来,他们连反抗的想法也没有。

    “唉......我说,君子斗智不斗力啊,你何必同这小女郎计较。”苏鹧耐不住出声阻拦。

    虽说他赌这女郎输,可当真要他见死不救,实有不忍。

    谁知那男子却阴阳怪气道:“郎君还是离多远些吧,免得脏了您这身衣裳。”

    何人不知,大晋流民,便是过路的狗,也可吠上两声,这管天管地,也管不了他教训晋民。

    如是想着,那人复又扬起大掌,想要予以颜色。

    姜鸢直身而立并未闪躲,澄莹的眸中毫无惧色,只是方还凝着的眉心,反倒渐渐舒展开来,唇角若有似无地浮起一抹淡淡弧度。

    她猛地惊慌一转身,双膝一软,身子便如弱柳般袅袅落了地,纤细的手指适巧滑过那抹凝紫的衣袍,双手十分自然地覆扯上来人的衣摆。

    大衫男子震惊:他还没动手呢......

    苏鹧目光炯炯,瞪眼如铜铃,深深咽了口唾沫,不禁咋舌。

    这女郎,果真是英雄中的英雄,她难道不知,顾北辰周遭十里,女郎勿近的嘛。

    这是会死人的呀。

    姜鸢手里攥着顾北辰的衣摆,并未急着开口。

    她低着头,杏眼微垂,一张精致的鹅蛋小脸,瞧不清神色,头上的素簪松松的,发丝微乱,将高高的鼻梁遮去了一半,却仍难掩其姝丽。

    紧抿的双唇些许泛白,眼眸逐渐氤氲上一层潮意,微翘的眼尾晕开淡淡的水红,她眸光带水地望向顾北辰,将声音放得极细极软,含着三分委屈道:“求......”

    “不若你也教教我,如何做个人?”

    顾北辰全未在意脚边的女郎,转而径直朝着大衫男子,沉声发问。

    欺行霸市的男子身形已属高大,可顾北辰却足足比他还高出了一头有余,他眸光森冷,居高临下地盯着那人。

    起初男子还颇不服气,踮着脚,想与他一较高下,可当他看到顾北辰身后的抱剑少年,登时便如软腿的虾子,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歉。

    少年正是顾北辰的贴身侍从,宋安。

    与其说他是被少年凛冽气势震慑,倒不如说是被他腰间那块,刻着“北辰”二字的腰牌吓破了胆儿。

    方还盛气凌人的男子,此刻手足悉数着地,兀自将前额深埋进雪地,庞大的身躯抖若筛糠。

    他深觉懊悔,今日出门竟未瞧黄历,遇上北辰王府的人,当真是出门遇了鬼。

    不,不是鬼,是阎王,活阎王。

    这情形,反看得姜鸢一愣,眼中好不容易蓄起的湿润,戛然而止。

    她还未开口求救呢,这顾北辰怎就轻松将人拿捏了,那下一步还怎么......

    未等她想出法子,一旁的苏鹧朗声道:“顾北辰,你舞弊。”

    他已气得全然顾不上旁人的目光,言语间满是忿忿。

    这人竟这般行事,说好的赌便是赌,怎可耍赖亮明身份扳回败局,岂非是从一开始便打定了主意,要坑他这五百金。

    顾北辰面不改色地朝马车走去,留下一句:“愿赌服输,钱记得明日送来。”

    苏鹧虽有气愤,却也是无可奈何,谁让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呢,说归说,骂归骂,他要走,还是得跟上。

    眼见那抹玄色身影越走越远,姜鸢不由得眉心轻皱。

    她顾不得去细想,方才宋安转身时,为何一脸嫌恶地扫过自己,一骨碌儿从地上起身,赤足追了上去。

    伏在地上的男子,良久都未敢动弹,直到几人走出老远,他才试探着略微抬起些头,斜眼去打量他们的动向。

    姜鸢几步并行,终于追上了顾北辰,却未急着越过他去,而是乖巧地拉开一尺的距离,不远不近地随在他身后。

    “郎君......请留步。”

    她朝前低唤了一声,声音清柔潮润,如溶溶春水携风而来,顺势沁入人心。

    听见响动,率先回头的是苏鹧。

    在明白姜鸢喊的不是他时,以少一事不如多一事的姿态,一脸看好戏的模样,转望向身旁的人。

    宋安也转过身来,依旧是一脸的冷相,只是姜鸢觉得,他的脸,似乎比方才更黑了。

    至于顾北辰,虽也止住了脚步,却丝毫没有要回头的意思,他背身而立,站得笔直,在素白的雪地里,投下一片斜长的影子。

    姜鸢压根儿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更别提猜透他的心思。

    片刻犹疑后,她拧巴地开口:“郎君有恩,阿鸢愿意,舍身相报......追随、郎君。”

    最后几字,几乎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脸烧得绯红一片。

    苏鹧一个没忍住,笑出了猪叫。

    啥?舍身......相报?

    都是些什么陈年话本里的词儿。她可真豁得出去,也不瞧清楚是谁,就敢舍身相报。

    可看着顾北辰那千年寒冰的脸上,浮起五彩斑斓的黑,苏鹧就捂嘴,笑得险些没背过气去。

    顾北辰转过身,目光利得像带了把尖刃,毫不留情地剜了眼苏鹧。

    被他这锋锐的眼神一戕,苏鹧连咳了好几声,他抬手放在自己唇边一拉,表示乖乖闭嘴。

    一旁的宋安,脸拉得更长了。

    姜鸢斜眼瞧着,深觉此刻似乎只有驴脸,能与之相较,只是她不明白,为何这人看自己总带着股不善。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