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这位女郎,若说起报恩,我方才为你仗义执言,也算于你有恩,你怎就落了我。”苏鹧一本正经地背起手,故作严肃道。

    他长眉微挑,转而对着顾北辰一顿打量,露出一副“我哪里比不上这家伙”的神情,不可思议地补了一句:“偏惦记上他?”

    “苏郎君的恩情,我自然是记得的,若哪日郎君有难,阿鸢也定当倾力相助。”她说得诚恳,字字掷地有声。

    姜鸢微凝着眉,一番思忖后,为难地继续道:“只是施恩有大小,报恩有先后,今日救下阿鸢的,终究是这位郎君,所以......”

    她故意放缓语调,顿了顿,抬眼去瞧顾北辰的反应。

    他的眼睫似有一瞬轻颤,可也只有一瞬,随即幽深的眸光扫过姜鸢,只带了些冷漠与疏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是了,这才是他。

    这世上哪有什么东西,值得他牵动喜怒。

    苏鹧内心大喊:救命!

    哪里来的小女郎,一张嘴竟和顾北辰一般刁钻,算得明明白白的性子,倒真像是一个门子里出来的。

    最要命的是,他竟不知从何反驳。

    “不对。”

    苏鹧似是猛然抓住了什么,指着姜鸢下意识发问:“你......是如何知道我姓苏的。”

    这人憋了这半天,竟只想问这个。

    姜鸢垂眸轻笑,白腻的肌肤在日光下显得格外莹润,浅笑间两颊渐渐浮起两片淡淡的胭红,宛若初绽的山樱,含着羞粉。

    她粲然的笑意,落在顾北辰眼里,却只觉灼目,让他不禁皱了眉。

    姜鸢对着苏鹧认真解释:“这街岸两侧的铺子,有大半儿都是苏家的,此处何人不识苏郎君呐。”

    如此说来,她是明知他是何人,还义无反顾地选了坐着破车的顾北辰。

    苏鹧深觉受伤,叹了口气,对着顾北辰无奈地摊了摊手。

    他确实已尽所能,只不过姜鸢的目光,自始至终皆落在了顾北辰身上。

    只因她清楚,错过这次,若再想接近眼前这人,便是难如登天。

    “望郎君,允我报恩。”见顾北辰迟迟无言,她只得厚着脸皮,再次出声恳求。

    “我不需要无用之人。”

    他的眸子平静而清明,未给予半分商榷的余地,甚至连片刻停留的眼神也无。

    “我并非......”

    姜鸢刚想开口分辩一二,静立在侧的宋安却断然阻止道:“女郎,我家殿下说了不需要,还请你自重。”

    此话一出,饶是她面皮再厚,也只得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眼见着三人上了马车,姜鸢一时无措,紧握的双手加重了力道,纤白的指尖一点点嵌入掌心,她猛地醒过神来,追了上去。

    顾北辰的单驾马车,用得是匹暮年老马,细察之下,马的前蹄似还有旧疾,是以在雪里走得极慢。

    若是常人着履,快步而行,或许就能跟上。

    可此刻,姜鸢已赤足在雪地里走了许久,积雪下掩藏的碎石,扎破她的脚心。自脚底升起的寒意,还在不断加深,她咬着牙,蜷起厚雪覆盖下的冰凉脚趾,一步步走得蹒跚。

    灰黄的浊云压得天空阴沉,鹅毛大雪凌空而下,片片覆上她的发丝、长睫,她的双腿发麻,渐失痛感。

    素色的雪地里,两道深深的车辙后,跟着一串染血的斑驳足印,像是红梅印在了雪里。而那片刺目的猩红,还在不断加深,但姜鸢却不敢停下,她必得赶在顾北辰进府前,得到他的应允。

    “殿下,她还跟在车后,我去将她赶走。”

    本以为一介女郎,冰雪天里走不了多远,可眼见着北辰王府就在前方,这人却还跟在车后,宋安惊讶之余,更多的是想尽快摆脱这麻烦。

    “不必,随她去。”

    顾北辰正坐在车厢中靠着车壁假寐,手中是精巧的紫铜捧炉,炉身外裹着厚厚的织花锦袋,里头不断递出阵阵暖意。

    “可殿下......”

    “怎么,我说的,你听不见?”他的声音,略沉了几分。

    “宋安不敢。”

    即便隔着扇车门,宋安也能感觉到,车内的人周身四起的寒意,他只觉后脊一凉,丝毫不敢再有违逆。

    待马车缓缓行至府门前停下,车夫麻利地取下步梯,妥善放置在车身侧面,静候车上之人下车踩踏。

    可等了许久,车内仍未有动静。

    宋安走到窗牖边,恭声提醒:“殿下,到王府了。”

    顾北辰闻声未语,只是推门下了马车。

    他一手执着紫铜捧炉,另一手接过宋安递来的纸伞,身上未沾半点风雪,可脸色却不似想象中的红润,反显得有些苍白。

    “殿下。”见他下车,早早候在门外的老管事石伯顺着台阶疾步而下,迎了上来:“您可算回来了,今日天寒,去了这许久,瞧着脸色都有些不好,可要老奴去宫中请太医来瞧瞧?”

    “无碍,回府休息即可。”顾北辰语气虽平,却显出了少有的耐性。

    “我可为你撑伞。”

    他身后忽传来一阵清冽而坚定的声音,引得众人皆是齐齐回头。连带着府门外值守的侍卫,也忍不住偷偷瞥过眼去打量。

    比起眼前这个赤足踏雪而来的女郎,更令他们震惊的是,她竟然不避讳地用了“你”这一字。

    姜鸢走得急,生怕赶不上,情急之下,只顾着将心中所想道出,可出口后,她也觉得似有不妥,却已来不及细究。

    她一瘸一拐地上前,又重复了一遍:“我是说,我并非郎君口中的无用之人,往后,我可为君撑伞。不止于此,浆洗缝补、烧火做饭,我都可以,只求郎君收我入府。”

    宋安有些迟钝,初初一听,不懂她是何意。

    但看了眼自家殿下手中的纸伞后,他立时便明白了姜鸢所指为何,不由地面露嘲讽:“你懂什么,我家殿下从不许旁人撑伞,就凭你也想......”

    “宋安。”顾北辰冷声开口,眸中含着丝丝不悦。

    “殿下,宋安该死。”

    宋安自知失言,竟将他的喜恶冲口而出,犯了大忌,他慌忙低头请罪。

    顾北辰沉着脸,未出声。

    石伯瞧着情势不妙,赶忙劝说:“殿下,外头天寒地冻,还请先行回府吧。”宋安躬身立在一侧,闷着头,不敢吱声。

    顾北辰本也未打算深究,只准备入府休憩。

    石伯看了眼顾北辰,又看了眼姜鸢,瞧着她不过十七八的模样,数九寒天里,却只穿了件单薄的衣衫,他心中委实不落忍,试探着上前,小声询问:“殿下,那这女郎......”

    “爱在外头就由她,冷了饿了,她自会离开。”顾北辰言语间未生出一丝波澜。

    这结果,原是意料之中。

    北辰王府自建府至今,从未有自外头收侍女入府的先例,何况眼前这女郎,瞧着发色,应是个晋人,石伯无奈地叹了口气。

    “今日怎好端端地驶这驾马车出门,白让殿下在外头受了这些冻,快将这车拉去后院,莫要再拿出来了。”他对车夫道。

    “您有所不知,这是殿下......特地交代的。”车夫懦懦地低声回道。

    石伯语塞,他虽是看着顾北辰长大,可近几年却愈发看不懂他的行事了。

    他只得宽慰一二道:“去将车拴好,也给这马多喂些粮草,今日都辛苦了,回头去账房领了赏钱,下去好生歇着吧。”

    车夫得令,也麻溜地拉着马车,往边上的角门方向去了。

    顾北辰一转身,彻底隐没在了高高的院墙之内,望着一瞬空空的府门,姜鸢默然垂首。

    最后的希望,难道就这样湮灭了。

    她的思绪很乱,像团细麻拧在一块,本就虚弱的身体历经跋涉后,更显不堪。

    本能驱使着她,靠上身后那堵高大却冰冷的外墙,渐渐下坠的身子,令她只能靠着墙根勉强坐下。

    石伯一回头,见她这般情状,生怕她冻出个好歹,走到她身旁,好意劝解:“女郎,你还是早些回家吧,留在此处也是无用。”

    姜鸢却是神情木然,并无反应。

    瞧她是当真铁了心,石伯也是无奈。可话说回来,论心铁,谁又能比得上他家殿下呢,他悻悻然返身进了王府。

    家?

    她早就没有了。

    姜鸢惨淡一笑,她仰起头,任大雪纷乱地落在脸上,身上残存的余温将它们融成点点晶莹的水珠,和着她眼角强忍多时的滚烫一同滑落。

    低头见那一地素白,思绪也随之蔓延,伸向了不远处那座朱甍碧瓦的辉煌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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