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康靖二年初春,吴晋两国多年征伐,终因吴国兵少马瘦,战败而终。

    原是冰消雪融,万物归春,两国边境却因经年战争,生灵涂炭,尸殍满地。

    更有传闻,吴国因其国小势弱,一度陈尸千里,而无人殓收。

    吴王顾翼见闻此景悔恨不已,他当即便修书大晋国君冷煜,望两国能议和止争,共修百年之好,以保天下太平。

    顾翼的信笺言辞拳拳,又差使吏附赠上了半块传国玉玦,以表他的诚意。

    大晋国君冷煜生性温软,自即位以来,抚恤臣民,多施仁政,亦有止战之意,但念及膝下子嗣单薄,仅有独女冷嫣一人,自小娇宠长大,心中多有不舍。

    但见吴王言辞恳切,又事关两国安宁,晋王还是定于年后,携女应邀出使吴国。

    那一年的姜鸢,还不是姜鸢,而是深居大晋王宫,集享万千宠爱的公主冷嫣。

    她有娇养她长大的父王,敬重爱戴她的臣民,还有一群日日围着她,想着法儿逗她开心的小侍女。

    无忧的深宫岁月,如毒日头下飘浮的七彩泡沫,将她包裹其中,美则美矣,却一碰就破。

    如今想来,已是渺如尘烟。

    那日浮生殿上,冷嫣挟着一身春寒自外头进来,她粉雕玉琢的小脸被冻得微红,晋王看着很是心疼,将她一把抱在腿上。

    冷嫣也毫不客气地揪上他胸口的那团龙纹图样,扭着身子,找寻最惬意的姿势。

    晋王身上的金丝团纹龙袍被压得起了褶,他非但毫不在意,还只顾抓起冷嫣冰凉的小手,朝上头呵了口长气,为她暖手。

    “阿嫣,你可愿陪父王去趟吴国?”良久,他满目慈爱的看着怀中的孩子,轻声哄问。

    “吴国?我可以出宫了吗?”

    刚过髫龀的冷嫣,不知晋王口中的吴国究竟在何地,带着几分稚气,脆生生地开口反问。

    “当然。”

    “嗯......那我,陪您去吧。”

    冷嫣一骨碌儿从他身上跳了下来,学着朝臣觐见的模样,直身而立,答得恭顺。

    饶是如此,可她晶亮的眸中,却是怎么也掩不住的喜色,点点星光,呼之欲出。

    她终于可以出宫了。

    自她记事起,就被锁在这座宫殿里,尽管一应物件俱全,可对宫墙外头的世界,她充满了好奇,也曾一时贪玩,去央求父王允她出宫。不料,一向好性子的晋王听后,竟是勃然大怒。

    他自然舍不得对冷嫣如何,却罕见地罚了她身边之人。

    冷嫣听宫人们私下议论,说她母妃当年便是在宫外遇险,这才留下年幼的她无人照拂,而晋王爱女心切,自是要将她留在宫中,以保无虞的。

    彼时的冷嫣虽还年幼,可自那之后,她当真再未提过出宫一事。可不提是不提,私心还是想往的。

    如今,她竟能出宫了。

    这怎会令她不喜,只恨不能连夜启程,去瞧瞧父王口中的吴国。

    正式启程,是在她听到这消息的第三日。

    而这几日,冷嫣丝毫未闲着,不是一会儿命白芍取出压箱珍藏的那套鹅黄绛纹羽纱春衫,便是让绯云将日常喜爱的茶点摆件,一应带上。

    “听闻吴国地处东南,天暖气湿的,与我们大晋不同,那里的人都着薄衫,你们说,我带这些衣物会否合适呢?”

    冷嫣语罢,犹觉不足,看着桌上的琳琅摆件,随手拿起放在中间的那块龙凤谷纹琉璃壁,端看了半晌,又攒着眉,将眸光移向了一旁的紫檀砚。

    她回头看向绯云:“你家兄姊多,定然清楚送什么礼能讨兄姊们欢心,你快参详参详,哪些能带去吴国送人呢。”

    “奴婢家中的兄姊都......”

    未等绯云说完,白芍率先一步,走到冷嫣面前。她急急地从冷嫣手中抢下那块琉璃壁,捏起衣角,对着它小心地擦拭了一番,才将它又放回了桌上。

    她将目光从琉璃壁上挪开,凝眉急道:“公主莫不是连这琉璃壁也要带上,这可是王上为贺您八岁生辰,特派人从千里之外寻来的,此世间仅、有、一、块。”

    白芍一字一顿,特强调了此壁的稀有。

    奈何冷嫣并不觉得有什么,反是看着她急赤白咧的着急模样,捂嘴笑道:“绯云你看,白芍急了,可我也没说就送这个,不还在同你们商议嘛。”

    白芍粉唇微撅,细长的眉眼向下一耷,一副不甚高兴的模样:“公主未这般想就好,奴婢可听说了,这吴王嫔妃子嗣众多,若个个都要相送,怕是将咱们长乐殿搬空了去,也是不够。”

    “白芍。”瞧着她这般作态,一旁的绯云低声喝止:“公主平日待我们好,便养的你越发不成体统了。”

    “公主都没说什么呢。”白芍嘴里小声嘟囔着,却不敢抬头去瞧阴着脸的绯云。

    冷嫣见惯了二人的吵闹,全未往心里去,直打她俩:“当初合该将你们的名字调个个儿,这样才更合你们这性子。”

    “公主,又拿奴婢们说趣了。”绯云听了这话,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染了几分红晕。

    她顿了顿,又继续:“不过白芍说得倒也有理,此番前去,本就是吴国战败求和,公主您能随驾,已是他们的荣幸,该备的礼数,想必朝中尚书们定会周全,您不必为此费心。”

    “是啊是啊,公主,何必忧心于此。”白芍随声附和。

    “是啊是啊,如今弃了我,你们倒成一条心了。”见她们一唱一和,冷嫣便使坏,学着白芍说话的样子,佯装吃味。

    白芍和绯云愣了片刻,而后俩人默契一笑,转身各自忙去了。

    冷嫣杏眼明眸,左右提溜了一圈儿,趁着绯白二人不备,笑着将那琉璃壁又悄悄拿起,藏入了袖口之中。

    正如绯云所言,出行前,祠部尚书王曹依制拟了份厚厚的随行礼单呈于晋王,晋王阅后,未多品评,只道依礼行之即可。

    待到出发那日,王驾后头跟着长龙一般随礼的车队,饶是冷嫣这般热情,也看呆了眼。

    这知道的是出访,不知道的,都该以为是送嫁了。

    自大晋国都渭阳,沿大祁山一路南下,所见之景愈渐葱绿低矮,耕田水系渐增,直至吴国建康城,见一宽约三尺的护城河,粼粼光泽如银龙盘卧于城外,十分壮阔。

    城中街岸商户虽多,但久经战事,人丁不兴,来往的百姓却是寥寥。

    但听闻大晋国君携女到访,仍有不少人自发出门相迎,朝着仪仗探身张望。

    只是很可惜,这一切冷嫣都是听白芍说的,并未亲眼见识。

    因她刚离了大晋,就觉水土不适,一路下来都歪歪斜斜得无甚精神,直到入了吴王宫,歇养了两日,方有缓和。

    早春的日光虽不带多少温度,但经历了一整个沉闷的寒冬后,倒也称得上难得明媚。

    透过雕花楠木的朱漆窗柩,照入屋内的光束夹着细小的浮尘,雀跃狂舞。

    看得冷嫣亦是一阵心痒,她可不愿将好容易得来的出宫机会,就这样放过,是以,稍觉身子舒畅,便缠闹着白芍要出去。

    “好白芍,你就陪我出去走走嘛,不走远,就在这殿外的院子里,我都快闷坏了。”冷嫣扯起白芍的衣袖轻晃,一双晶亮的眸子,惨兮兮地望着她。

    当然,她眼中是没有眼泪的,就连半点水光也无。

    可即使如此,白芍也不敢抬眼直视,生怕一个心软又着了道,只低头回道:“公主不可,您每每趁着绯云不在,就吃准了奴婢随您胡闹,奴婢可没少为此被绯云训责。”

    冷嫣不傻,若绯云在此,她是万不会开这口的,否则出门不成,倒很可能被她念上半日。

    这种事情,自然要趁着绯云不在的时候,才更有胜算。

    “你放心,这次绝不胡闹,只老老实实地在院子里透个气儿。”

    “奴婢可不信。”

    在一起的时日长了,白芍也习得了绯云的几分精明,竟怎么也哄不上道。

    冷嫣眼眸微垂,轻叹了口气:“好吧,不去便不去吧。只是可惜,再过两日就要回大晋了,我这病得不是时候,连累你也被日日拘在房中,不得出门去瞧瞧这吴国风情。”

    白芍年幼,性子又活泼,办事自不如绯云老练沉稳。

    是故,但凡出门领物送礼这类事务,皆由绯云一力承拦,而冷嫣身边又确实离不开人,得有人伺候着,这差事自然落在了白芍头上。

    冷嫣病了几日,白芍便在房中呆了几日。

    听到吴国风情几字时,白芍也不由得眼波微动,冷嫣见机而上:“我可听说,这次随驾前来的侍婢们,前日里都去逛了园子,就你没去成,当真可惜。往后,也不知有没有机会,再来吴国……”

    说及此处,她流露惋惜之意,仿佛她也跟着去领略了一番,没去成的,当真只剩了白芍一人。

    “真的……只在园子里逛逛?”白芍被说得颇为动心,却仍带着几分狐疑,将信将疑地朝冷嫣问道。

    “那是自然,本公主一言九鼎,说到定然做到。”冷嫣指天对地起誓。

    只是刚出韶华殿,白芍心中便顿生悔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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