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冷嫣身着一袭鹅黄羽纱春衫,颈前戴着串红石宝珠璎珞,纤细的腰肢被湘色的绸带轻轻一束,勾勒出一副窈窕身姿。快步疾行间,袖褶处缀着的点点紫荆花随步翩飞,瞧着倒不像一病数日的模样,反衬得她冰肌玉骨,飘然若仙。

    白芍在后头苦苦追着,没走几步就累得叉腰直喘气儿:“公主,您慢些,仔细摔着。”

    她实在想不通,自家公主究竟是何处来的精神,走得这般快,让她这个通体舒畅的人都追之不及。

    “你快些,一会绯云就该回来了。”冷嫣不以为意,反声催促。

    一听“绯云”的名号,白芍登时就觉头皮发麻,浑身的寒毛也跟着倒竖起来,她已经完全能想象绯云拉着个脸,严厉训斥的模样。

    想到此处,她就更走不动道了。

    可箭在弦上,却又不得不走。

    转瞬的功夫,前头的人已走得老远,眼见就要跟丢,白芍使劲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不去想后头的事情,只硬着头皮跟上。

    “公主,您莫要再往前了。”

    白芍巴巴地追上来,一张小脸急得通红,气都喘不匀,满目担忧道:“您与奴婢都是头回出门,又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吴王宫,再往前出了这地界,就该寻不回韶华殿了。”

    “怕什么,横竖都是在这宫里,总能回来的。难得出来这一回,总要瞧尽兴了才好。”冷嫣踮着脚,往前张望了一番,丝毫不知何为畏惧:“我瞧前头风景更好,快些走。”

    “公主......”白芍气急败坏地一跺脚,将头摇成了拨浪鼓,表示强烈的反对。

    说是来瞧风景,可她这一路跟着冷嫣心惊肉跳的生怕出了纰漏,恨不能满心满眼全安在她身上,什么风景都没心思瞧不说,反累得一头大汗,真教她连肠子都悔青了。

    “您再逛下去,奴婢......就该累断气了......”白芍反手抵在腰间,弓着身子,拄着膝盖断断续续道。

    冷嫣见状也略感歉疚,抬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脊背,帮她顺气,可一双眸子却不自觉地落在了前方那座僻静的宫殿上。

    其实,与其说是僻静,荒芜则来得更为贴切。

    陈旧的宫门丹漆剥落,露出了底下斑驳霉黑的木色,门上加缠着两重厚重的铁链,上头积着的尘垢,瞧着是有些时日了,残破的墙头竟还长着高高的枯草,风一吹草叶间发出“嗦嗦”的响动,像在哀诉,有些骇人。

    恢弘瑰丽的吴王宫中,竟有这样的一处居所,让人颇觉诡异。

    白芍缓过神来,顺着冷嫣的视线寻去,亦见到了那处宫殿。

    忧心冷嫣久病初愈,又见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白芍便将身子微微一侧,挡住了她的视线:“公主,这宫殿如此破败冷僻,一看便不是什么好去处,您还是随奴婢回去吧。”

    她伸手拽着她的衣袖,想将她往韶华殿中引。

    冷嫣本也打算离开的,却在转身之际,于一片枯黄中惊见一抹黛紫,她的眸光倏然收紧,停住了脚步。

    “等一下,那好像是紫荆。”冷嫣惊诧地回头,想再细细辨认一番。

    白芍却是一副老牛犁地,弓腰死拽的姿势,拉着她头也不回地嘟囔:“这才三月,离紫荆花期尚有月余,公主您不愿回去,也不该拿这样的话诓奴婢。”

    “真的,我是说真的,你快看呀,就在那院墙内。”

    冷嫣反复解释,白芍却执拗地不肯回头。她只得使劲抵着双足,奋力抵抗。

    “花在何处?”白芍实在没了法子。

    冷嫣未说话,用眼睛朝墙头的一角指了指。

    顺着她所指的方向寻去,下一瞬白芍竟僵在了原地:“真的......是紫荆......”

    一时错愣,她松开了拉拽着冷嫣的手,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她瞧得更真切了些,当真是紫荆。可这个时节,紫荆怎就开花了?

    “瞧吧,我没诓你吧。”

    冷嫣见她神色呆滞,有些得意地理了理被她扯皱的袖口,正经道了声:“你在此处等我,我去去便来。”

    说完,也不顾白芍答不答应,一溜烟儿直接跑到了院墙下。

    仰头望着墙头的紫荆,团团簇簇的黛紫花苞将将冒头,边上还残留着几片嫩绿的叶萼,应是这几日才长出来的。

    冷嫣踮起脚,伸手去够墙头上的花苞,却未能碰到。

    白芍见她久久不回,也跟了过来,两人在院墙下试了半晌,可因身量都只有半墙之高,自然,谁也捞不着花。

    “公主,您还是先随奴婢回去吧,等到了韶华殿,再差人来摘便是。”

    “那可不行。”冷嫣断然回绝了她这提议:“父王最爱这紫荆,如今这时节,别处可不曾见,若是我亲手摘与他,他定然惊喜,让旁人插手,怎显出我诚意。”

    “可......”白芍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冷嫣坚决,索性双眼一闭心一横,道:“公主若当真想摘,那便快些,让奴婢托着公主上去吧。”

    “你?”冷嫣半信半疑。

    “是啊,如若不然,定是攀不上这墙头的。”白芍笃定道,末了又急急补上一句:“只是公主摘了花,便赶紧随奴婢回去,要是晚了,绯云真该四下寻人了。”

    “嗯。”冷嫣诚心应道。

    白芍的设想确是简单,可实操起来嘛,就格外艰难了。

    她比冷嫣大不了多少,要托起她,自然就颇显费力,主仆二人在墙外徘徊尝试了许久,冷嫣纤白的指尖才将将触到墙檐,再要高,却是不能够了。

    “白芍......你再使使劲,我......我就快够上了......”她的小腹被坑洼的墙膈得生疼,说起话来很不利索。

    “公主......我没劲儿了......”白芍托着冷嫣,艰难地回应,前额已沁出了一片细密的汗珠。

    下一瞬,冷嫣终于将一只胳膊跨上了墙头,她试着举起另一只手去够,却离那抹黛紫仍有一掌之距,只得努着身子奋力向上攀。

    “白芍,你回去可多吃些肉,好多长些力气。”冷嫣将一条腿翻上了墙檐,整个人半趴在墙头上,还不忘打趣下头的人。

    白芍额上的汗水涔涔地往下冒,低着头憋红了脸使劲儿,压根儿不知上面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手上的重量骤然一轻,浑身都松快了许多。

    “公主,可不是奴婢力气小,或许是您近日吃多了。”她终于能说出一句整话了,可当即觉察不对劲,手上的重量彻底没了。

    冷嫣好不容易翻上了墙头,一听她这话,屏在嗓子眼儿的气,登时泄了个干净,身子一倾,直直朝着院内倒了下去,还未等白芍反应过来,就听“咚”的一声闷响,恰如古木撞钟,她跌进了院子。

    院内,果然有棵好大的紫荆树,就如同外头见到的那般,满树繁花。

    只是冷嫣掉下去的瞬间,稀里哗啦压断了不少枝桠,她将将坠地,上头便胡乱落下一堆紫荆花,盖了她一身。

    “公主,公主,您怎么样?”

    隔着厚厚的院墙,白芍在外头急切地询问,院墙内却并无回应。

    “您别吓奴婢,公主,您究竟如何了?”白芍带着哭腔,跳起身仰头朝里张望,却什么也看不见,她急得就要直接哭出声来。

    “我......没......事。”冷嫣艰难地撑起身子,揉着摔成几瓣的屁股,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和腿,虽都还尚在,可她真觉得自己快要散架了。

    但见白芍这般模样,又不得不忍痛安慰:“我真没事......你别哭。”

    得了回应的白芍,终于止住了哭腔,可面上仍挂着晶莹的泪水,被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失了主意。

    “公主,这宫门锁着,您在里头,可如何是好。”

    “你先别急。”冷嫣的语气却出奇地平静:“现如今,以你我之力怕也是出不去,你回韶华殿去找绯云,告诉她我困在此处,她定会设法来救的。”

    顿了半晌,见院墙外头没了回音,冷嫣继续道:“你且宽心,此刻绯云断然没有心思同你计较,待我出去了,我定会护着你不受责罚。”

    话音刚落,却听见白芍又在那头抽噎起来:“我才不是担心自己被训斥呢,我只是......只是一想到,将你一人留在这荒僻的宫殿,我就难过......”

    她情急之下,已顾不得尊卑,哇哇哭着直呼你我。

    原来,她担心的竟是这个。

    冷嫣很是感动,又觉得有些好笑:“你这丫头,青天白日的,还怕公主我被人掳了去不成,倒是你,若再不去寻绯云,等一会儿天色降了,此处才更加阴森可怖,你当真要我在这过夜?”

    “不不不。”白芍提袖一把抹干脸上的泪痕,利落道:“奴婢这就去寻人来,公主且耐心等等。”

    语罢,她转身就跑,跑得飞快,连喘息的功夫都不敢耽搁。

    冷嫣缓缓挪动身子,靠坐在墙根边上,后脊的痛感阵阵袭来,她看着眼前的一切,却愈发觉得骇目惊心。

    如果说这院外看着还只是荒僻,那这院子里的情景,当真让人浑身一凛。

    院内的正殿,连带着东西两侧的耳房,破败的未有一扇完整的门窗,不是东倒西歪地勉强挂着门窗框上,便是干脆已经横躺在了地上。

    正殿上方歪斜耷着块匾额,依稀写着“流光”二字,窗角门楣皆布满了蛛网,窗棂上的暗黄糊纸,或大或小满是破洞。

    最令人讶异的还是院中的地上,竟连一片绿草也无,似是大火过境,只留下一地复焚烧的焦黑炭迹,独独墙根边上的这颗紫荆,开得尚可。

    “咳、咳。”

    冷嫣细看的出神,却忽闻屋内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孱弱低咳。

    她身子一僵,这地方......怎么还会有人,可若不是人,那......

    她不敢细想下去。

    虽说方才还信誓旦旦,觉得光天化日无甚可怕,但此刻,她只觉心口发紧,呼吸顿促,不自觉地咬住了下唇。

    可再一听,那声低咳仿佛又不存在。

    难道,当真是错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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